郑书昀“嗯”了一声,而后略微俯首,用只有裴楠能听清的低沉嗓音道:“你那里还没完全恢复,短期内不宜过度使用。”
裴楠脚步猛然顿住,和继续往前走的郑书昀瞬间拉开了两米的距离。
郑书昀回过头,笔直望向裴楠混着羞赧与薄怒的眼中,对视片刻后,听他闷闷出声:“你们律师讲话都这么直接吗?”
郑书昀闻言,亦有些诧异,他刚才不过是在裴楠意味不明的设问下有些情难自禁,下意识去试探一种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没想到裴楠最开始居然真的这样以为。
他走回裴楠身边,垂下视线道:“这不是律师的习惯,而是我面对你时的习惯,我对别人不这样。”
裴楠心尖微动,略一回想,发觉郑书昀平时和他讲话的确不爱拐弯抹角,连玩笑都鲜少会开,只是有时因为言辞太过简短,反而显得高深。
被郑书昀一句解释带跑偏后,裴楠再想生气,却已然难寻那原本喷薄而出的怒意,便双手插兜,率先往前走,听跟在他身后的郑书昀继续道:“那个时候你肚子在叫。”
裴楠下颌微抬,目视前方,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今夜风大,饭店玻璃门打开的瞬间引发空气对流,拨乱了裴楠鬓边微长的发。
裴楠正欲抬手整理,却感觉来自身后一只微凉的手捷足先登,将他耷拉到眼前的一缕发丝挽起,轻轻别在了他耳后。
当那稍显粗粝的指尖不经意擦过颈侧的时候,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裴楠有时虽然容易急眼,但气性一向不大,三言两语就被哄好了,刚坐进双人雅间柔软的沙发上,便往后大咧咧一靠,直接拿起菜单点菜。
他把菜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发现这是一家主打各种清淡汤食的餐厅,但他不会傻到再去问郑书昀为什么大夏天的要喝汤。
他挑了几个爱吃的菜品,把平板掉了个头推给郑书昀道:“我好了,你点吧。”
原本落在裴楠身上已久的目光垂向菜单,郑书昀随意划了两道,便点击“确认”。
服务员过来确认订单的时候,裴楠忽然想到什么,又拿起菜单添了个甜品,并备注了一根蜡烛。
最先送来的是裴楠点的饭前甜品,一份巴掌大的芝士蛋糕,卖相非常精致。
他将蜡烛插在蛋糕上,然后找郑书昀讨了打火机点燃,在郑书昀惊讶的目光中将蛋糕和打火机一并推到对方面前,示意道:“喏,陪你补过生日,我说话算话。”
迎着那捧葳蕤的火光,他看到郑书昀眼中的异色慢慢化作摇曳,随即弯起唇角,笑了,不是以往转瞬即逝的弧度,而是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愉色。
如同春意浓时,遍地霜雪消融。
裴楠从未在郑书昀那张八风不动的冰块脸上见过此景,心脏不由得漏了一拍,立刻垂下视线道:“咳咳,你快吹蜡烛吧。”
郑书昀未动,“虽然我没怎么过过生日,但我记得吹蜡烛之前,应该有一首生日歌。”
“行吧,知道了。”裴楠拿郑书昀没辙般摆摆手,清了清嗓子开腔,“祝你生日快乐……”
雅间是三面墙壁一面竹帘的设计,空间不大,正好能放置一张桌子两个沙发,布局略显拥挤,但对于想靠近又无法明目张胆缩窄距离的人来说,却是恰到好处。
郑书昀抬手关了大灯,只留下两盏幽静的小壁灯,任由烛光在这一瞬间占据主导,盈满视野,同时也跃上对面男人柔和的脸庞。
裴楠正穿着他亲手挑选购买的衣服,脖颈修长,气质干净,如同叶片上的一滴晨露,因为近来事业忙碌而略显单薄的身躯,在轻晃的阴影中愈发呈现出某种不合年龄的少年感,亲和力十足。
郑书昀略微眯起眼,直到眼前那张属于成年男人的面容褪去棱角,逐渐与二十年前的小朋友重合。
小朋友穿着鹅黄色衣服,像颗圆头圆脑的太阳,拉着他的手,在他贫瘠寒冷的幼年时期给他唱了一支春天的歌。
歌声在“乐”字拖长的尾音中结束,裴楠将手上不知何时用餐巾纸叠的小皇冠戴在了郑书昀头上,托着腮,语气略微疏懒道:“现在可以吹蜡烛了吧?友情提醒,吹之前还能许个愿。”
从遥远却清晰的记忆中脱身,郑书昀眸光微动,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飞扬明丽的笑脸,和方才脑中浮现的小朋友相差极大,但眉眼却如出一辙地可爱。
心脏在这一瞬被塞得满满当当。
他的楠楠,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那样的可爱。
*
从饭店出来已经十点多了,许是吃饱喝足后有工夫进行脑力劳动,裴楠坐进车里后,下午那些没想明白的事儿便纷纷卷土重来。
正好给他出难题的人就在身边,他打算直接问:“郑书昀,我仔细思考了一下你早上说的要我负责,可我是男的,你也是男的,不能恋爱也不能结婚,怎么负责啊?”
郑书昀正在扫码付停车费,在裴楠话音落下的须臾,镜头微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半天才传出“滴”的一声。
他付完款,收起手机,发动车子时淡淡道:“谁说不能?”
裴楠“啊”了一声,目光在落在郑书昀平静的脸上,忽然想起郑书昀是个Gay,进而又想到杨岐曾经说的A国同性婚姻合法,不禁瞪大了眼。
“草,你不会是想和我结——”裴楠猛地咬住舌尖,憋回了那个惊世骇俗的字,装模作样地扶着额道,“算了算了,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吧!对了,今天的晚餐我等下A给你,蛋糕算我账上。”
郑书昀道:“不用,你目前还付不起。”
裴楠闻言噎住。
他刚才瞥了眼账单,也不知道是什么神仙喝的汤,一顿饭居然花了三千多,他想起自己目前尚处于掏空家底的创业阶段,手上每一分钱都已经被规划好了用途,便嘟囔道:“那先欠着。”
郑书昀漫不经意地“嗯”了一声,余光瞥向裴楠望着窗外的侧脸,看出裴楠尚处于说错话的尴尬之中。
但即便如此,裴楠还是比他敢想多了,不过这也并非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毕竟他深知,只有爱上的那一方,才会优柔寡断,畏手畏脚。
车行了一段路,停在红绿灯路口的时候,郑书昀转头对裴楠道:“以后继续坐我的车上下班吧。”
正给人发消息的裴楠停住拇指,抬起眼,不禁怪声怪气道:“上个月我说以后不必接送我了,某人好像答应得挺爽快的,我还以为大律师不乐意给人当司机呢。”
“没有不乐意。”绿灯亮起的瞬间,郑书昀重新握住方向盘,“工地坠楼案的家属前段时间一直在纠缠我,在事情没有妥善解决之前,我怕你和我走得太近会有危险。”
裴楠蓦地坐直身体,脑中迅速闪过那个曾经闹到律所去的男人,以及郑书昀受伤的双手……
他怎么都没想到郑书昀是因为这个原因突然疏远他,张了张嘴,半天才找回语言功能:“所以那天我在你家附近感觉到有人跟踪,其实不是幻觉?”
郑书昀道:“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