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市是权贵们爱逛的市集,里头卖的全是价格不菲的商品,因为相对来说人少,马匹来往十分自如。西市就不行,那里都是平民百姓,人多拥挤,马儿寸步难行。
本朝其实已经打破坊市界限了,除却摆摊必须去东西市之外,门面店是沿街都允许开设的。不过东西市也没被取缔,一些有口碑的老字号并未挪窝,也没有必要挪,所以大家还是习惯去里头消费。
现如今城内的寻常商铺都是面向普通百姓售卖日常物品的,奢侈店铺依然在东市,平民较少购买的物品则在西市售卖。除此之外,西市还作赶集之用,不少百姓发了工钱会带上一家老小去西市逛集,既能采购物品,又能凑上热闹,一箭双雕。
叶袂打算得很好,可当真去了东市才发现,今日东市不知为何来往行人数量翻了一倍,马匹不太好走了。
抱着弟弟从马上下来,叶袂自己的小厮之一在东市外看着马,他自己带着弟弟和另一名小厮星河步行入内。
兄弟俩没一会儿就进了玲珑阁,叶袂一边带弟弟去挑玩具,一边询问小二今日是什么情况,外面怎么那么多人。
“侯爷您有所不知。”小二与叶袂早就熟识了,每回叶袂来给弟弟买东西都是他招待的,说起话来也就没什么顾忌,“今日不仅是国子监的休沐日,许多监生相约前来淘书,城外书院的学子也来了。”
叶袂拿起一个做工精巧的木制楼阁,递给身后的小厮,随口应道:“京郊书院?他们怎么入城了?”
和国子监的走读不同,京郊书院是寄宿制的。
“听说是文墨斋新出了一本叶太傅编撰的《五经小注》,乡试在即,这些学子就趁着休沐京城购书了。”小二答道。
两边的休沐日一般是错开的,今日情况特殊,书院那边调整了休沐时间,这才让两头撞在了一起。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要知道两边的学生一向不对付。
国子监里的监生名额需要靠家中长辈做官获得,五品及以上官员可有一个名额。如果家里孩子多,那对不起,依然只有一个名额,哪怕前一个毕业了,也不能让其他人继续顶上。
不少儿子多的人家为了监生名额争得头破血流,毕竟国子监里的师资力量极为强大,本朝监生还可以不用考秀才,直接去参与举人的乡试。所以国子监里的学生不一定是学问好的读书人,但一定是在家里受宠的权贵二代。
书院相比国营的国子监来说,算是私营的大型学堂。京郊那座书院是本朝公认的第一书院,拥有众多私营学校的普遍优点——学生成绩更优异。
反正监生们大多是比不过他们的,举全国之力选出的最优学子,除却有资格入国子监的,剩下那些基本都被吸纳到京郊书院了。
哪怕以前不是这个书院的学生,也会被他们的师长推荐来这个书院试一试。考过了测试就能留下进学,免除学费,师资力量还不比国子监差多少。
叶绪听完哥哥的科普,懂了:“国子监的老师更厉害,但是监生成绩相对来说差上一些,学子们既嫌弃这些人学渣又眼红他们有名师教导。而国子监这边呢,则是自持身份,瞧不上穷苦出身的普通学子。”
两边有天然的阶级对立,还有后天的成绩矛盾,自然和平不起来。如今一碰面,简直干柴遇烈火,随时能烧起来。
光兄弟俩挑选玩具的这么点功夫,叶绪已经耳尖地听到门外发生三起冲突了。
产生冲突的人距离玲珑阁其实还挺远的,奈何神龙五感敏锐。叶绪只要想,就可以提升听觉的灵敏度,听到更远更小的声音,不过他一般不这么做,因为那样也太吵了点。
作为纯种华国人,凑热闹是天性,叶绪频频朝外张望,有点想过去近距离看热闹。叶袂见状留下小厮去付账,让他付完账把东西送去马匹那边放好再过来找自己,接着就带弟弟去了文墨斋。
争执基本都在文墨斋附近发生,进了文墨斋,这群人再怎么不满也得把火气憋下去。文墨斋的规矩就是不准在斋内闹事,否则不仅会被轰出去,还要拉黑名单。
于是这就形成了一个奇景:两拨学生站在文墨斋门口对骂,用词都很文雅,引经据典,寸步不让。
叶绪作为一个古代文盲,很抱歉并没有读过四书五经,至今只出于要压穆小胖一头背下了全本的三字经,总之是完全听不明白这群人再骂什么。
这就是为什么要把大哥拉过来的原因了,有大哥在,好歹能帮忙翻译一下。之前离得那么远,叶绪也不确定大哥听不听得见这边人说了什么,一句句复述给大哥再等解答,他嫌麻烦。
叶袂看着弟弟亮晶晶带着求知欲的小眼神,陷入了沉默。
那些人说的典故他确实知道,可问题是,这种东西解释起来并不是一句话就能概括的,很多都有个完整的小故事。偏偏这群人骂起来一口能带三个典故,哒哒哒和机关枪一样,哪里解释得过来?
所以最后叶袂给出的翻译是:“左边戴银冠的骂右边黑皮肤的字写得丑,黑皮肤反唇相讥说他作诗太烂。”
极简概括,不愧是你。
叶绪其实也没那么想听一大堆的四书五经小故事,听到这个版本也很满意了。他露出了一个吃到瓜的快乐笑容,可惜这个笑容没维持多久。
来这里之前,叶绪就该想到的,叶袂也是监生之一,都站这么近了,不可能避得开这次的战火。奈何人变小了脑子不好使,经常思虑不周全,就把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给忘了。
这会儿吵架团队中有些一直没开口的人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附近围观的人群,不出意外地看见了叶袂兄弟两个。没办法,叶袂气质太突出,站在一群人里也非常明显,根本无法忽略。
当即就有以前同叶袂闹过不愉快的书院学子站出来,伸手就要指着叶袂质问他为什么藏头露尾,是不是站在人群里笑话他们。
但是!重点来了!叶袂昨晚喝下的闪避药剂到这个点药效还没过!
于是叶绪一脸懵逼地发现有个书生跳出来之后就指着他这个无辜的小孩子,疾言厉色:“你笑什么?很好笑吗?别以为你躲在人群里我就看不见你,没想到啊,你居然是这种人。”
叶绪:“???”excuse me?我认识你吗?
此刻的叶绪还没想起来他那瓶倒霉催的药剂,只觉得这人是不是指错人了。他就是个路人宝宝,这场战斗跟他可没什么关系。
然而接下来那书生又冲着叶绪一通输出,依旧是引经据典吧啦吧啦,听在叶绪耳朵里就是一串乱码。叶绪勉强可以猜到这人想说什么,大概是指责他藏头露尾不敢站出来吧。
叶袂脸上的表情已经彻底冷凝下去了,他把弟弟往怀里拢了拢,眉眼如刀射了过去,再没了笑影:“想骂我就直接骂,不必指桑骂槐。家弟还不满五岁,你拿一个稚儿开刀,岂乃君子所为?”
周围同样一脸懵逼的众人瞬间明悟,原来那人是在指桑骂槐啊。怪不得呢,他们就说这书生闲得没事干嘛对一个小孩子开火,敢情是小孩的兄长和他有旧怨。
书生自己刚开始是没发现不对劲的,毕竟叶绪就在叶袂怀里,他自觉指的是叶袂的位置,压根没注意到还有个小孩。现在被叶袂和路人们七嘴八舌一通指责,顿时气了个倒仰。
他急急为自己辩解:“我不是,我没有!我那话就是对他说的,没想欺负小孩子!”
书生觉得自己刚刚可能指的位置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小偏差,但也不是故意的。只要自己解释清楚了,自己本意是指着叶袂,应该就没事了。
可惜周围人并不信这个说辞,叶袂也是愤怒依旧:“你刚刚就差将手指怼在我弟弟脸上了,还敢狡辩!”
书生百口莫辩,仓皇四顾,结果没有一个人声援他。就连和他一起结伴过来的同窗,也纷纷移开目光不与他对视,甚至有人冲他露出不赞同的目光,显然是信了那些人的话。
书生:“……”
唯有叶绪,在茫然片刻过后,察觉到有哪里不对。他苦思冥想,终于想起来了,昨夜那瓶闪避药剂,是它在捣鬼。
瞬间,同情的目光就投注到了书生身上。这位大兄弟也是惨,本来只是想把叶袂拉入战局而已,没想到反惹一身骚。他罪不至此,罪不至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