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镜不动声色:“哪处不合规矩?”
没有一处合规矩!太常寺卿一时间只觉线头太多千头万绪不知从哪里下嘴,他踌躇片刻首先道:“李统领是男子…”
“哦?”众臣听见皇帝似乎是来了精神头,“朕昨日细观《国礼》…”
……又来了又来了!朝臣们现在最怕这个,一说起规矩,皇帝张嘴就是《国礼》。只听说过臣子们揪着《国礼》向皇帝进谏规劝,哪朝哪代有皇帝成天拿着《国礼》扯虎皮的啊!!名为遵循祖制,实际上行一些大大地违逆祖制之事,简直胡作非为。偏偏又挑不出错,《国礼》上只写祖宗祭礼只见嫡后嫡子,不得见妃嫔媵嬖,主要是为防着哪个不肖子孙宠妾灭妻,过于宠幸嬖妾,还真的没写不能带男子。
温镜煞有介事扯完一箩筐《国礼》原文,兴致勃勃地问:“哪位爱卿还有异议?”
…有肯定是很多人有,但是,没有人想再听一堆有的没的礼仪规矩,头晕。这时中书省一名很年轻的侍郎站出来进言:“陛下,臣还是觉着不妥。”
一些老大人眼睛发亮,好啊!太好了!果然后生可畏,年轻人就是敢言,快点,哪里不妥快给陛下好好说道说道。中书侍郎朝与歌:“上太和殿陪同参与祭礼,李统领是以何种身份出席?若身份不明,恐怕祭礼难成。”
“说的是,”温镜捡起捧哏的活儿,“太常寺,礼部。”
被点名的两个头头硬着头皮站起来:“臣在。”
“责令尔等为李卿拟一身份,以顺应祭礼,告慰祖宗。”?太常寺卿和礼部尚书双双倒抽一口冷气,合着我们还得善后,得帮着把这事儿弄得顺理成章?上头温镜还没完,继续亲切道,“一切以《国礼》及五经为准,切不可坏了规矩啊。”
这时又有人开口,这人比温钰这百官之首还高一个座次,是裴太师,他无奈直言:“陛下,三思。”
“是,”温镜应道,“裴师说的是,朕再三思索,这次祭礼还打算抬一抬母后的名分,以致哀思。”
裴游风不意还有这一项,然而事关温挚他便不得不问个详细:“…娴懿先皇后辞世追封,陛下登基时已奉太后尊号,此番陛下打算如何再抬名分?”
温镜道:“娴懿皇后是建储初封,免不了有些仓促,皇考病重时就再三说起要再择隆重一些的封号,奈何殡天匆忙未及下旨。在朕躬须思慈念恩,朕要再为娴懿皇后择一封号。”
裴游风隐约听出一些弦外之音,按说继位的皇帝追封生母,做儿子的只能尊“母后”,哪有追封“皇后”的。可是温镜却说“娴懿皇后”不好,说是匆忙初封,说是思慈念恩,可实实是要推翻先皇赐的封号。
“敢问陛下,”裴游风慢慢问道,“属意什么封号?”
温镜:“朕遍观史书,觉着唯有‘昭慈天圣’四个字才堪配。”
裴游风倒抽一口气,天圣皇后,那就是天的皇后,是往圣与神明之后,可就不是景顺帝一介凡人的皇后了。阿挚终于能稍稍摆脱这个身份了么?裴游风心念皆动,手心不自觉热起来,倘若温挚二字在史书上只是居庸温氏之女,只是宁宇帝之母,而不是那个人的妻……
殿中诸臣只看见裴太师默默回到列中没再吱声。
宁宇帝,温镜,成功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用魔法打败了魔法,为自己争取到了带李沽雪面见祖宗昭告天下的资格。
到了正月十五的正日子,长安的天儿倒很不错,雪日天晴,朔风如滞,太和殿里头烟雾缭绕,嘏辞念完李沽雪跟着温镜从殿中出来,身后飘着烧给列祖列宗的香,身前之人身姿挺拔,身影映在雪光里一瞬间轩昂如神祇,太和殿高入云霄的阆峰绮阁作衬,李沽雪很男子气地露齿而笑:“陛下,今日太和殿前有名画,曰《明君现世》。”
温镜冕服袖子宽大,与他的缠在一处,悄声道:“还明君呢,你看外头几位老大人,眼睛瞪得跟什么似的。”而后他似乎被自己逗乐,微微抿嘴一笑,李沽雪看得呆住,嘴上喃喃:“你家先祖未知该是为你欣慰还是被你气死,竟然真的带我上太和殿?”
“嗯,”温镜转过脸,脸孔霎时逆住了光,荧荧的,像雪一般清新,又像骄阳一般明亮,又像阴影一般令人忍不住探究,忍不住盯紧了细细描摹,李沽雪痴痴望着,听见这这青年笑道,“祭甚么祖,我本懒得来祭,只是想和你来。”
先人已逝,浮名如云,而神明是虚妄,时空是不可捉摸,唯有你,他的目光温柔又放肆,说着这样的话,李沽雪都看得明白。两人又对视一眼,执起内侍奉来的酒一同洒在太和殿阶前,礼成,李沽雪朗声大笑,祭祖剩余的酒叫他端起来一饮而尽,皇帝也没斥责他不守规矩,依旧笑眯眯的,转头又叫内侍再斟来。
殿前朱华抱白雪,径须沽取对君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