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你也想和他比试两招?”
西琼:“……”
他相信自己的表情一定极为精彩,因为他看到殿下微微笑了一下。隔了片刻,他才意识到这是在说笑。
虽然殿下平日里并非全然不苟言笑,但这还是叫他意识到,对方的心情真是相当之好。
就是这笑话不太好笑,还让他后背凉飕飕的……西琼纠结了一会,还是问道:“那他……知道阿花也在王庭吗?”
长明:“……”
西琼震惊地发现,自家殿下居然露出了一副“我刚想起这回事”的神色。更离谱的是,下一刻对方摆了摆手道:“此事无妨。”
到底哪里无妨啊?怎么想都不太妙吧!
西琼已经开始想念奉兰了。要是他还在这里,大概就会用唠叨让殿下不耐烦,最后大家一起被扫地出门,这样他就不用在这里尴尬了……
他胡思乱想之际,却见门前又走近一道身影。长明转过身,说道:“不是说去看树么?”
“看完了。”对方回道,朝屋内看过来,“这位想必就是……西琼大祭了。”
西琼化形后很长一段日子,直到遇见如命运般改写了他一生的殿下之前,都待在族人隐居的小村里。
就算他们是本领不大的妖族,小心翼翼地躲在凡人的地界,也还是能听到不少仙门与妖族的消息。别人当个乐子听过就算,他却什么都记在心里。
或许他生来就与那些随遇而安的同族不一样,他脑海中仿佛有一架织机,总是一刻不停地转着,把他看来的、听来的诸事理得清清楚楚。
在那些传闻里,剑仙谢玄华是个绕不开的名字。虽是仙门中人,他行事却有侠义之风,并不是那种一味自诩正道的死脑筋。纵是有意挑衅的妖族,若去找他比试,他也端正以对;而遇上伤天害理的邪魔歪道,从未听说他避而不战,每每都是迎面对敌,不留后患。
这中间有过多少凶险,旁人再怎么也无法体会。只是这副胸襟,却不能不让人心生钦佩。
西琼很有自知之明,一来他肯定不会去吃饱了撑的去找人家麻烦,二来他也不打算去做什么要被讨伐的恶事,谢玄华厉害归厉害,应该也和他扯不上半点关系。看到族人的弟弟妹妹念叨剑仙时,他还会腹诽对方太过幼稚。
但……世事无常,后来他也偷偷买过几本玄华箴言收藏。随殿下来到王庭后,他逐渐察觉殿下与剑仙的交情绝非泛泛,多年以来,执念竟似不曾稍减。
只是,斯人已逝,再多念想也是空寄。他倒没有想劝的意思,因为这般事,这般人,的确是难以忘怀。
……总而言之,他发如上感慨的时候,绝对没想过有一天剑仙会死而复生,会在众人之前坦然自诉情衷,还会……来到他眼前,甚至能叫出他的名字。
西琼貌似镇定地起身相迎,只是不确定自己绕过桌案时有没有同手同脚。
比起在凝波渡初见时的惊愕,现下又是不同。对方实打实地就是站在他不远处,并非画像,也不是幻影。
他以为见过一次总该平静些,但这一刻,他好像又变回了家乡小村里游手好闲的年轻妖族。那从只言片语、半真半假的传闻之中拼凑出来的轮廓,如今就在他面前。
或许是王庭的春风分外柔融,相比月色下清绝的孤影,此刻对方的神情简直称得上温和了。
“久仰大名……”西琼半天终于挤出这么一句,竭力省略了后面那些可能的滔滔不绝,“阁下的剑没带在身边么?”
话一出口,他就心里大叫完蛋。天地良心,他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就是脑海中那个喊着“我想看剑仙和他的剑!”的年轻的自己不停对他拳打脚踢,一不小心脑筋就搭错线了。
剑仙却半点没有生气,只是仿佛有些好笑地道:“一会就去取回来。”
西琼讷讷地应了声,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对方眼中带着一丝笑意,又说:“想比试两招么,稍后自当奉陪。”
西琼:“……………………”
*
“这么瞒着各位,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谢真道。
王庭中花木葱茏,他已经拣了人少的小径走,但还是偶尔会遇到一两个往来者。凡是看到他和长明并肩走过的,全都跟被施了术法般一动不动,让他终于也有点想御起剑光,溜回持静院了。
不过看了看旁边的长明,他还是放弃了这念头。长明既没立即大修琴台,也没再开一次雩祀把三部都叫来显摆,应该是已经尽力在克制了,散散步这种小事就随他去吧。
长明道:“也不会一直瞒着。至少眼下,还是别叫仙门知道的好。”
他对西琼并无疑虑,但现下确实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谢真点点头,说道:“之前你说拿海山有些用处,是什么来着?石碑前辈怎么样了?”
“他还挺好的。”长明顿了顿,“待会你见到他的时候,别太惊讶就是。”
谢真奇道:“已经能见到他了么?”
长明摆了摆手,一副不知道怎么说的样子,谢真也就先不问了。两人越过回廊,穿过林地,来到两棵白树间挂着的锁链前,长明取下朝羲,开启了禁地之门。
重回禁地,期间经历了这许多波折,但此地还是依旧没有丝毫变化。它在数百年前如此,或许再过个百年,千年,也会仍是这静谧的模样。
湖中的魂体静静沉睡,小屋前飘了几片树叶,石碑上也像他初次来时那样,空无字迹。长明将海山横置于石碑上,退后几步,与谢真站在一处,静静等待。
只见烁烁微光从剑上升腾,石碑上也漾出相似的光芒。蓄积的色泽渐渐浓厚,终于,伴随着灼亮的火焰,那身影再度从虚无中形成轮廓。
他的现身如同一道烈日,照亮了这片安详的小天地。光是看他坐在石碑上那理所应当的架势,要是有人此时说这石碑本是一副御座,只不过样子比较怪,见到这一幕的人想必也是会连连点头称是。
谢真看到的,却是那犹如红玉一般、带着微微金色的双眸,那是他在白沙汀的镜中见过的眼睛。他问道:“是陵空殿下?”
对方没答话,而是伸手在面前一画。火光随着他指尖划动,画出一个小小的笑脸,晶亮地凝固在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