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霁瞠目结舌,从没听过会有谁把这执掌之剑给还回去的。他脑子乱作一团,最后只是问:“那你何时回来?”
“放心,又不是不回了!”谢诀终于露出笑容,“待我回来,给你带糖画儿。瑶山上可没有这东西。”
陈霁:“……”
他心神混乱之际,没注意到伞拿歪了,越来越大的雨正噼里啪啦地砸在谢诀的半边肩膀上。回过神他才赶紧移过去,谢诀哈哈一笑,道:“还打伞做什么?”
顿了片刻,他又说:“唯有这瑶山的雨,就算在别处听,也不是这个滋味了。”
谢诀并没食言,等他再次回山时,陈霁收到了糖画,一叠各式样子都有。他尝了一个,觉得也不怎么好吃,剩下的他施了术法,小心地收藏起来。
瑶山首徒挂剑下山的这番事情,也引起了不少议论。谢诀果如自己所说,游历时甚少搭理修士,对仙门中人来说,几乎算是隐名匿踪。许多人猜测瑶山的继承起了些风波,但打听又打听不出来,只好作罢。
谢诀不在,瑶山上的气氛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但陈霁已不那么在意了。他去了几次毓秀,与其说是躲避,不如说是为了不拂师兄的一番好心。郁雪非性子冷清,和他相交淡淡,反倒让陈霁感到难得的不拘束,两人一来二去,慢慢熟悉起来,也会书信往来了。
日子如此平淡流去,当陈霁收到郁雪非一封不同寻常的信时,已是又一个暮春。
此时郁雪非已是毓秀掌门,等闲不得离山。他写给陈霁的信,却从不带什么掌门的章印,仍是友人私下往来的样子。
陈霁收到时便有些诧异,信笺装在平常的竹筒中,看似无甚特别,内里却额外附了几个小术法,确保不会被旁人拆去。他们平素执笔往来,通常只聊闲事,并不费这种周章。
这信就被他留到了晚上。在灯下,他花了不少功夫解开封隐,终于摊开那一张素帛。字迹还是熟悉的字迹,内容却让他眉头深锁。
原来郁雪非在信中写到了一桩谢诀的事情。他言明,谢诀已与一名妖族女子共结连理,远离中原隐居。
陈霁确也是许久没有得到谢诀的消息了。以往他隔段时间还会回山一趟,最后一次时,与穆师兄那些人又起了些冲突,双方不欢而散。自那之后,陈霁惦念他久久不归,还去问过师父,掌门则叫他不必担心,说如有急事,自有办法联络到他。
话是这么说,陈霁却还是隐隐担心,这次郁雪非的信,也算是揭开了他的忧虑。
郁雪非在信中写道,自从知道此事后,他也没再听到谢诀消息,更是担心是否影响到他在瑶山的处境。他直言自己与妖族有宿仇,一向看不惯妖族,本来不愿在此事上多作评说,倘若他出言劝阻,倒是让谢诀为难;若是陈霁这个与谢诀熟悉的瑶山弟子能帮忙,或是在掌门面前说和,也许能令事情有转圜余地。
陈霁见此,着实是犯了难。瑶山不比毓秀,对妖族成见不深,可是也万没可能有一个与妖族结亲的掌门。谢诀不是寻常弟子,这将来要怎么办?
事情到这里,陈霁倒没有劝师兄回头是岸的想法,他觉得谢诀就不是会听人劝的。只是,他也不想看到哪天这件事被别的师兄弟拿来借题发挥。
何况还有掌门……掌门近些年身体越发不好,应是镇魔留下的老毛病,他真怕掌门骤闻此事,再气出个好歹来。
思来想去,陈霁决心还是自己出马,先去找师兄问问是怎么回事。
他平日不大出门,一说要离山,师兄弟们都毫无疑心,只觉得他愿意出去走走真是难得,少不得又是多番叮嘱,各式用得着的物什满满装了一包。
他揣着对大家有所隐瞒的愧疚之心,一路到了郁雪非信中指引的地方左近。那地点本就是个泛泛大概,他到处转了好久,终于在一处镇子上碰见了谢诀。
谢诀如今别说穿得像仙门中人,就是往路边一站,都要叫人疑心他是不是劫道的。他一身粗布衣衫,身量却高大,加之气势挺拔,目光仍湛然有神。
在瑶山多年,他骨子里的不羁之意始终未减。束齐玉冠,佩上名剑,他能做个潇洒不凡的剑修;如今这样不修边幅,也不会叫人当成寻常猎户,只觉得像是什么草莽英雄。
见陈霁瞪大眼睛看着他,谢诀一挑眉道:“不认识我了?”
陈霁却觉得,仿佛这副打扮才是他的本来模样。他把这话藏在心底,只道:“总算让我找到师兄了。”
思及前些日子跟没头苍蝇一样乱撞的经历,他语气里也不免有点委屈巴巴。谢诀听得直笑,一手把他扯进镇上仅有那家客店里,叫了酒,坐下说话。
陈霁还在琢磨怎么开口,就听对方道:“是不是知道我娶亲的事了?小雪告诉你的?”
他一愣,心道这还有什么能瞒得住的?搞不好这件事,他就只告诉了郁雪非一个。
“叫你担心了。”谢诀道,“我没和你们通气,也是想过一阵的安生日子,并非定要隐瞒。”
陈霁低声说:“可是,听闻夫人是妖族……”
“掌门不会在意。”谢诀道。
“怎么不会?”陈霁忍不住道,“师父就是再宽纵,也不会连这个都任由你去吧!”
谢诀只是微微摇头。陈霁忽觉失言,一时怔住。
无意之言,往往却最真心,即使这真心话他自己都没觉察。他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空酒杯,在心中问自己:难道我也觉得师父对谢师兄太过偏爱了吗?
谢诀这时给他斟了些酒,打断了他的思绪:“前几日你在这镇上晃悠的时候,我看到了你,你却没看到我。”
陈霁疑惑:“真的?”
“所以这次来见你,就是打算同你回山一趟。”谢诀道,“太久没回去也不成,等见了掌门,交代下近来事情,也就没毛病了。”
陈霁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说。不管是一见面就点出他的来意,还是没等劝说就决定回去禀告掌门,虽然他此行的目标也都达成了,却只觉得自己全是被对方牵着走。
谢师兄与师父之间,一定是有什么他不清楚的事情……若是只有掌门与未来的掌门才能得知的门派秘辛,陈霁心道,那像他这样从来无缘此位的,不知道也不奇怪。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意兴阑珊,也不知自己此来是不是白费功夫,反倒给师兄添了烦恼。举杯一饮而尽时,那劣酒冲得他喉咙生疼。
两人便即朝着门中回返,陈霁过后想想,他连师兄的家小也没见到一面,大概也是师兄有意为之,不愿因妻子的妖族身份多生事端。
谢诀言谈之间并不避讳,常常笑说这次再回家后,又有些新鲜事情能讲了,还记下几个途径的店铺,打算回程时带些巧趣玩意。陈霁也不再纠结,难得与师兄出门在外,干脆就放开心情,倒也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