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李净玉笑了起来。
她说道:“纪道友是要去我家做客么?”
纪玉棠绷着脸生闷气,她抬手行了一礼,生硬道:“李道友,后会有期。”要她回去能有什么用?给个交待么?当初的一切说得明明白白了,已经无法再更改。她现在要做的是提升自己的道行,让那些瞧不起她的人刮目相看。至于“未婚妻”,纪玉棠的脑海中闪过了报复的念头,可很快就打消了。
她没等到李净玉其他的回应,除了一道轻笑。
纪玉棠抿了抿唇,转身就走。
李净玉慢悠悠地跟在了后方。
潮水相击,如鼓声在耳边炸响。它应该盖过一切动静,可仍旧掩不住身后那翠裙摇玉响琳琅。
纪玉棠侧过脸。
“我没有跟着你,这是唯一一条出路。”李净玉在纪玉棠出声前抢白道。她对上了纪玉棠的视线,又在心中补了一句,如果不运用法力飞遁的话。
就在两人对话的时刻,一道黑影从中天垂落,张开了翅羽掩盖了天穹中的光芒。纪玉棠身上玄象之珠一转,她快速地拔剑,剑气潜藏在了风中切向了黑影,却只听得铛一声响,手中的剑被黑影锋利的爪子打碎。她只来得及看到那被黑影煽动翅膀带动的气浪和水潮,下一刻便失去了意识,落入了黑影的爪中。
李净玉身上的气息猛地一涨,衣袂在风中翻飞,猎猎作响。可不知出于何种心思,那涨起的气机蓦地下跌,她无力的身躯被气浪撞飞,紧接着便落入黑影的另一只爪中。如同纪玉棠一般,成为黑影的囚徒。
黑影是一只黑色的大鸟,张开了双翅之后有十丈长。它抓着两人在云霄之中穿梭,留下了一连串的恶呖呖之声。
千里之外。
一位灰衣道人趺坐在了一块山石上,他披着一件灰扑扑的道袍,乌黑的眼窝深陷,形容枯槁,仿佛一截朽木。在听见呖呖的叫声时,那灰蒙蒙的双眸中忽地绽出了一线亮光,身上一道细如丝线的黄砂缓缓地浮起,卷住了被大鸟扔下来的两个人。
“太阴之体与大道之心,这次是走了运了。”老道人伸手掐算了一阵,眼睛精光连连,不由得放声大笑,他提住了纪玉棠和李净玉,几个纵身便没入了一个黢黑的山洞中。那只妖鸟则是收敛起了双翼,安分地守在了洞外。
山洞中,十几张落在了墙上的符纸轻轻飘动。老道人伸手一推,前方的石墙波动着,最后缓缓地消失。进去之后是一个关押犯人的石室,里头有八个血色的木笼,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只余下一个木笼有空处,老道看也不看,就将纪玉棠和李净玉两个人塞入了其中。
“喂?醒醒!”
纪玉棠是被一道清越的嗓音吵醒的,一睁眼便看到了赤色的木笼中垂落的几条沾血藤蔓。她眼皮子狠狠一跳,顺着声音来源望去,与近在咫尺的李净玉打了个照面。
没有比现在更糟糕的处境了。她与李净玉被关押在一个木笼里,外头还悬挂着七个血笼,关押着十一个与她们同病相怜的人。
纪玉棠尝试着调动着玄象之珠的力量,可法器没有丝毫的回应,只是徒劳的挣扎。定了定神,她望着李净玉道:“是那只大鸟。”
“大鸟只是那魔修的仆从。”一道陌生的声音冷不丁传入耳中,纪玉棠转头。不远处的囚牢里关押着一个清秀的女修。藤蔓从她的肩胛骨穿过,流淌的鲜血染红了前襟,整个人像是从血池中捞上来一般。
“那道人名唤叶孤光,是魔门散修,如今有金丹期的修为。”女修秀眉微微蹙起,歇了一口气,才又道,“他四处抓人作血食,打算推动魔功更进一步。”
纪玉棠错愕地开口:“就没有人管他么?”
女修闻言勾起了一抹惨淡的笑容,她道:“怎么没人管?可惜那魔修技高一筹,如今我春秋天阙数位师兄早已经化作他的盘中餐!”女修的眼中拂过了一抹浓烈的恨意,但是在恨意消散后,便是如铺天盖地的绝望,“此处法力被禁绝,无法将书信传出。”
纪玉棠听得心惊肉跳的,她离家出走的半年,尚不曾遇到这样可怖的事情。大多时候只是听着魔门修士的残忍冷酷,未曾真正面对过。春秋天阙乃是八大仙门之一,连他们都在魔修的手中折戟,可见这位魔修的了得。别说她是个虚假的蜕凡期修士,就算真的修出了法力,也不会是金丹魔修的对手。
难道要成为这魔头的血食么?要让这魔头继续修炼魔功,也不知道会祸害多少人。
纪玉棠拧了拧眉,转向了李净玉,对上那双明澈灵动的眸子,她想了一阵后,决意自己挑开了遮蔽在眼前的迷障,低语道:“你如今入了太元道宫,难道没有与他们联系的方法么?”
李净玉:“……”假装没有听见纪玉棠的话,她的视线落在了女修的身上,“阁下是春秋天阙的弟子,在魔头的手中尚能存身,是文印之故吧?”但凡是春秋天阙真传,身上都会被师长加持一道文印。一旦身亡,那文印便会被触动,映照从出生到死亡的一切历程。
第5章
春秋天阙嫡传弟子被加持文印的事情并不是一个秘密,女修坦然地应了一声“是”。她的视线越过了纪玉棠,落在了李净玉的身上,又道:“春秋天阙涂丹朱,道友如何称呼?”
李净玉笑了笑应道:“一介散修,李净玉。”
纪玉棠不介意李净玉隐瞒身份,但是在这危险之境怎么还是如此?她眉头一拧,正想拆穿李净玉,忽地被对方用手肘一撞!狭小的笼子仅能容身,李净玉窸窸窣窣地动了起来,纪玉棠被她挤在了后面,看不到涂丹朱的神情,只能望着毛茸茸的后脑勺瞪大了眼睛生闷气。
“涂道友有文印在身,难道没办法借此向春秋天阙传消息么?”李净玉又问道。她一只手背在了身后,手指翘起拨动着,似是在安慰纪玉棠。
“在这里法力被禁绝,无能为力。”涂丹朱摇了摇头,说出这个让人绝望的事实之后,她的面色更是惨白了几分。扎在了血肉中的藤蔓没日没夜地吸收着她身上的精气,她的状态不住地下滑。她到了最后,她也不会死,但也不算活。
“难道——”纪玉棠说出两个字,又及时地刹住了话语,将“在这里等死”给咽了回去。她的脑袋拱开了李净玉,借着那一线光亮看清楚了涂丹朱血染的面庞。这半年来,她以为自己也算是饱经沧桑了,可真面临险境,才知道自己仍旧是“不谙世事”。她慢慢地缩了回去,拉开了与李净玉的距离,抿着唇不说话。
叶孤光不在这里,可等到他再度出现的时候,可能就是她们的死期。
涂丹朱低着头不说话了,被抓到山洞里的人没办法给她带来希望。她的呼吸很微弱,身躯在藤蔓的禁锢下时不时抽搐一两下,像是在向旁人宣告,她如今还活着。
“如果有办法激活文印便能够将消息传出去么?”李净玉倏地开口道。
很久之后,涂丹朱才抬起头望着李净玉,缓慢地点了点头。她没有解释要怎么做,在她的眼中,最终的结局已经注定了。如果是一个筑基期的魔门修士,尚有办法应对。但现在的叶孤光可是金丹修士啊,他的本命真元已经凝练成了一颗饱满的金丹,法力一时半会儿可是无法耗尽。
粘稠的血液顺着木笼滴落在地,寂静的石室中时不时响起一道粗重的喘息。牢笼里关押着不少的人,可除了她们三人,其他的都已经失去了意识。纪玉棠舔了舔唇,她望着李净玉低声道:“你这么说,是有办法么?”
“那天书在你身上?”李净玉幽幽地望着纪玉棠,眸光深邃。
纪玉棠一愣,摇了摇头,坦诚道:“不在。”迟疑了片刻,又道,“但是上面的道文我已经记下了。”
李净玉神情微微一变,她古怪地望着纪玉棠,心思百转。《道德天书》乃是太上根本经之一,就算能够解道文,怎么可能将它尽数记下?要知道这些道文如果不能够领会贯通,所形成的道意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自然消失!《道德天书》这本大经,就连太上一脉都不曾有人练成。
纪玉棠垂着眼睫,有些纳闷。不过是五千言,能够记下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么?说来纪家与冉家一样,走得是浩然正气一道,纪玉棠自身对太上三脉的传承不明,不曾听说过这样一句话:“《阴符》宝字逾三百,《道德》灵文止五千。今古上仙无限数,尽从此处达真诠。” ①那可是直指大道的根本经!
“《道德天书》不修真元法力,而是一无所有,一无所执,虚极静笃,以我之神意沟通天地神意。②”李净玉望了纪玉棠一眼,低声开口道。见纪玉棠面上露出了几丝茫然,她又道,“我辈修士凝练金丹,分丹法为四乘。其一‘以身心为鼎炉,精气为药物,心肾为水火,五脏为五行,肝肺为龙虎,精为真种子’,其二‘以乾坤未鼎炉’,其三‘以天地为鼎炉’;不过在这之上还有一法,‘以太虚为鼎,太极为炉,清静为丹基,无为为丹母’。③其所凝结的金丹是‘有’既是‘无’。”
太上道经讲究“无中有物,无中有象”,传道法门多是“一字不立”,李净玉并不曾得太上传承,只是幼时听到母亲提起这些才记了下来。望着兀自沉思的纪玉棠,她的话语戛然而止。如果纪玉棠能够领悟到《道德天书》中的一缕道法,暂时解开山洞中对法力的压制,这样的结果最好。要是她没有办法领悟,那自己就只能够另外想办法了。她既然跟过来,自然有脱身的能力。
真龙盘桓在纪玉棠的泥丸宫,她得到了《真龙化生经》的传承后,借机观想神龙,修行此道精进更快,可偏偏这一法门需要外药灌身,一穷二白兼之为阶下囚,目前不必去想那法门了。纪玉棠只能够顺着李净玉的话语去思忖《道德天书》中的道意。先前在龙府的时候,她呵念出了道文,那紧闭的大门才打开的,或许这次可以依样画葫芦,摆脱困境?
纪玉棠存思观想,绛宫生念,缓缓勾勒出了一本模糊的道书。那股心念往泥丸宫延伸,原本盘桓在其中的神龙忽地变得焦躁不安起来,发出了一道凶戾的咆哮声。泥丸宫中神龙异象一震,纪玉棠口鼻之中瞬间渗出了鲜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