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玉棠身上的神意催生,勾动着高邈之地的道韵,她双眸中闪烁着金色的璀璨亮芒,向着那黑沉的,一片粘稠的漩涡深处望去,隐隐窥见了一道不同寻常的明光。在注视天地法则演化的时候,她身上的力量消退得极快,甚至连“二象同照”都难以支撑。在一具化身气力泻去之后,她蓦地收回了高涨的神意,沉思良久之后才道:“漩涡之中似是在孕生某种法器,只是尚未脱离混沌之胎。”
李净玉眸中闪过了一道异芒,她朝着纪玉棠一颔首,又道:“《道德天书》不易修持,你或许可以借着这里的大漩涡清修。”她能够感知到,纪玉棠每一回沟通高邈的道韵,便是向着那片高邈近一步。身上的神意起起落落,从亏空到盈满其实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纪玉棠问道:“那你呢?”
李净玉闻言一扬眉,她伸手指向了那九枚混沌珠,微微一笑道:“到时候以它来合我碧海潮生珠,推动本命法器向着真器晋升。”混沌之中蕴藏着天地法则与阴阳之变,她修太阴真元,自然是只取其中的“阴”。将混沌中的阴阳剥开,同样也是个与大道理序对撞的过程。
两人才到了天地之极,虽着手针对混沌漩涡,可在一时之间并起不了多大的变化。毕竟混沌之气向外逸散了千万年,始终在天地间发生演变。在短时间内,混沌怪物的数量是不会减少的,不过随着混沌大漩涡的变化,它们终究会逐次消亡。
数载之后。
各大宗门驻地的弟子终于察觉了混沌怪物的变化。在先前,他们的驻地疆界往前推进,又被游离的混沌怪物推了回来,可后来,不知道从何时起,他们只向外头扩张,不曾被打退分毫,整个混沌影界的混沌怪物都在减少。
原先因混沌怪物的肆虐,修士们只能够将心思放在了清除怪物上,如今总算是得了闲暇,便将心思放在了传道上。其实在过去,他们也一直坚持这件事情,在凡民之城中筑下法坛传道,可惜虽有灵性之人,可始终不曾达到九州修道士的层次,连筑下道基都做不到。难道是九州之道理不适用?就在各宗弟子心中生出疑虑的时候,北海驻地的凡城中忽然间出现了入道的人,尽管其力量弱小,不过作为第一个开悟入道的弟子,也值得众人瞩目。
“北海妖修的驻地,他们还会给凡人讲道么?”
“先前那位在的时候是会的,不过她行踪不明,已经消失数年了。”
“会不会是魔门之道?毕竟北海妖修与魔门走得近。”
……
在得到了消息后,太上三宫与春秋天阙弟子聚合在了一起,你一言我一语,想要窥探其中的奥妙。明明太上道为至法,为何入道之人会率先诞生在了北海驻地?在过去还能前往北海驻地将人给带回,然而如此双方可是结下了死仇。
“再等待一段时间吧。”有人开口道。
半年后,混沌影界果真出现了第二个入道之人,这回不再是北海驻地,而是太上三宫的地界。一旦入道,便是道友。太上三宫自然愿意与此界生民讲道。只是在奉上“太上道祖”法相时,那道人拒绝参拜,不肯认他为道祖,而是参拜日神、月神,以此为天地之母。这意味着此界之法道为日月神崇拜所夺。一开始太上道宫弟子没有放在心上,毕竟不是不是魔门道传,可等到各大驻地入道的凡民都如此选择,他们终于意识到了些许不对来。
“日神、月神并未显化,可若是长久以往,终究会在生民的崇拜中将自己的道身显化出来。”
“魔宫和北海驻地那边不在意么?”
“我等费尽心力,可仍旧夺不过此界原初的神明吗?”
“诸位道友还记得数年前的日月之变吗?”颜首夏眨了眨眼,淡然开口道。她修“天问之书”,只是九州之天非混沌影界之天。此界混沌未明,冥昭瞢闇,谁能极之呢?
“是她?!”秦若水闻言神情大变,他的思绪很快便转到了李净玉的身上去,喃喃自语道,“她修太阴之道,又合地母真身,能为大道之母。” 此界日月之变,一开始给他们造成了困扰,可随即又从中得到了莫大的好处。渐渐的,他们便忘却了这等变化。不过李净玉不是魔种吗?为何显化的不是魔祖法相?难不成她不曾被魔祖寄体?她所做的都是为了自身?秦若水仔细地理清了过往发生的一切,忽然间醒悟过来!李净玉对魔门修士下手,并不是因为魔门之间独到的“同门残杀”,分明是要驱逐魔祖一脉!而他们或许便是李净玉手中的刀。
“秦师兄?”颜首夏望了眼面色惨白的秦若水,一掀眼皮子。
秦若水心中一紧,他定了定神,摇头道:“无事。”照这么下去,混沌影界的信仰与法道将会被纪玉棠、李净玉二人所夺,而借助此间的力量,很有可能在轮转之时迈入元神之境中。到了那个时候,太上三宫的计划还能够持续吗?魔祖和道祖真的会如谶言之中归来吗?未来之道将在何方?弟子们仍旧在议论纷纷,而亲若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他倏然间站起身,大步往外走去,仿佛如此才能够将心中的一股郁气散开。
“秦师兄想到了什么?”片刻后,颜首夏的声音在秦若水的身后响起。
秦若水没有回答,他注视着颜首夏,答非所问:“沈师妹便是因此而离开的吗?”顿了顿,他又直白道,“你如何看待太上计划?”
颜首夏轻呵了一声道:“由得了我等做主么?”她之道传来自学宫,她之心性也不会让她如沈藻那般背弃春秋天阙离去,只是让她自内心深处认可“太上计划”却是不可能的。太上道祖为什么要归来?难道没有他在,大道就行不通了吗?或者是为了对付魔祖?不说魔祖没有显化,难道以他们之力,不能够应对吧?非要把希望寄托在道祖身上,那他们往日所修行之道又是为了什么呢?
秦若水喃喃道:“确实如此。”数息之后,他又叹气道,“心入偏执,净莲禅便是一个预兆吗?”
颜首夏的视线越过了秦若水,她望向了魔门驻地方向,幽幽道:“灵山佛子身在魔门,她真的堕魔了吗?还是为了度魔?”
“此界的混沌怪物逐次减少了,我翻看宗中留下的道书,没有相关的记载。”秦若水掠过了灵山之事,再度转了一个话题。
颜首夏挑了挑眉,温声道:“是纪师妹她们做了什么,对吗?”这些年不见李净玉和纪玉棠的行踪,但是她始终不认为她们出事了,毕竟北海和魔门驻地一切如常。极有可能是在做某些重要的事情,她们都对日月下手,何况是其他?“我辈为了争道而在驻地传道,可到头来还不如纪师妹她们做的实在。”
秦若水讥讽一笑,吐露了真实的心绪:“许是怕少了一个历练的小界,又担忧一切脱离自身的掌控吧。”他幽幽地注视着颜首夏,又道,“既然一切如常,那接下来也如过去一般,不要再生变化了。”
颜首夏对上秦若水的视线,领悟了他的意思,当即扬眉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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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之极,大漩涡中阴云重重。搅动的水潮与天际落下的闪电交接,仿佛要将天地翻覆过来。
九枚混沌珠悬浮在了半空中,如九盏明灯照耀四方。它不停地吸摄着四周逸散的混沌之气,而李净玉则是以自身的道法将阴阳剥离了出来。在一开始,她尚会遭到阳气的逆冲,甚至连护身的法器都承受不住,只不过随着泥丸宫中那道神龙影自发地显化吞噬散落的至阳之气,她便不再承受那般痛楚。然而这么一来,让她与纪玉棠的牵系加深了,毕竟观想的神宫外显交融,相当于这数载都在双修。
纪玉棠无闲暇顾及其余的事情,她的心神沉浸在了那片道韵之中,仿佛一伸手便能够触碰到高邈,她一次次地借着道韵注视着大漩涡中的法器,而那法器在被她观望的时刻,相当于自身多了一重气机和参照,也激烈地进行演化,再孕育数载,便能够从大漩涡之中跳出来。
北海的玄冥阴域,那一个大漩涡却是完整的,以她的层次难以从中获得什么,但是这方小界中的大漩涡却是残缺的,处处都是漏洞。而天机有缺便会有变,修道之人追逐的“道”都是在变中来的,要不然天序一直不更易,那就是一潭死水,谁也别想往上走动。
混沌逐次的发生变化,而法器也在一点点地蜕变更易,在失去了遮蔽之后,自然慢慢地在混沌影界显露了出来。别说是驻守在这边的修士,就连此界的生民也感知到了其中的变化,纷纷起了“寻宝”的念头。
太上三宫与浩然正道原先是准备派遣弟子前去的,毕竟在混沌怪物少去之后,很多人能腾出手来做其他的事情。可他们尚未动身,北海妖修与魔门修士便侵逼了过来,似是等他们一动身,就出手夺取驻地。有了这等威慑,再加上持有相反意见弟子的劝阻,那些心思浮动的道人便压下了心神。但是要他们就这样放弃也是不可能的,思来想去,将希望放在了此界的道人身上。除了不愿意奉“道祖”为始,他们在道念上并没有多大的分歧,反而相处得极为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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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影界出行的道人有二十人,修为大多是筑基。随着日月的更易,在赤原上出现的危机可不仅仅是混沌怪物,还有其他的危险。等到他们跨越万里之遥,找寻到了天地之极,已经两年过去了,而寻路者只余下了两名女修,分别是阮贞素、云清仪。
黑云滚荡,雷芒劈下,搅动了一股庞大的可怖灵机,就算是远远观望着也觉得异常危险。
“这儿当真如那些前辈所言,藏有至上法宝吗?”阮贞素转向了云清仪,眸中流转着几分忧色。那令人心悸的气息何其庞大,就算是入了道途,她仍旧觉得自己犹为渺小。
“明光闪烁,应当是有宝光。”云清仪思考了一会儿,又道,“那些前辈九年一轮转,如今他们容我等参拜祖神,可若是换一批就不一定了。他们固然是我等的先辈,但是我们也要有自己的道。要是能够找寻到护身的宝器,兴许就能守住自身。”
阮贞素点头道:“你说得有理。”她忧心忡忡地望着前方,低语道,“为此我们已经付出了太多。”是他们这群前来的人贪恋宝器吗?不,他们只是想寻找一条自身的道路罢了。那些道人看着温和,可到底是外来的,与他们自身不一样。
就在阮贞素和云清仪遥望着大漩涡的同时,李净玉也关注到了她们。在她们的身上,不曾望到九州的气息,反倒是与自身有着陌生的牵系。李净玉很快便想明白了,这是此界的人有所成就了。不过不管是道法神通还是宝器,拿出去都不如九州寻常的筑基弟子。她思忖了片刻,给纪玉棠传音几句话,便显化出了一道天女法相,左手持着一轮圆月,右手则是托承九枚圆珠。
阮贞素、云清仪在见到法相的时候,心神一颤,面上惊疑不定。还是云清仪的反应快,朝着李净玉的天女法相一拜道:“见过祖神!”她虽然参拜日月,可一直以月神为主,此刻本心微动,显然是辨明了其中的气息。这里既然是祖神所居之神山,那宝物便是祖神之器了?
李净玉没有说话,她的视线落在了阮贞素的身上,手腕一翻,九枚清光湛然的混沌珠便掠向了阮贞素。在一次次剥离阴阳与大道对问的过程中,九枚混沌珠也得到了祭炼,提升了自己的层次。它们日后还会晋升,然而得看这方小界以及主人的造化了。不过其中的阴气都被抽尽,余下的都是至阳之息,并不适合参拜月神、修太阴之道的人。
此刻的纪玉棠也投了视线过来,她的眸光在天女法相上略一停留,也学着她的模样演变化相,她的周身神龙盘桓,手中则是托着一轮酷烈之日。她自身法器不多,并无多少可传的,然而就在这时,察觉到了大漩涡中法器的震动,她心念一动,便将上浮的法器摄入手中。两道流光一前一后奔来,一名道德天印、一名载道方碑。纪玉棠将道德天印收起,伸手向着前方一点,便将载道方碑送入云清仪的怀中。
载道方碑是因她借着大道气意垂落的目光演化而成的,蕴含着契合此界的根本大道之理,但凡有悟性之人,皆可从根本大道中寻找自己的“根”,这就代表着此界之道有了“基石”。两人一眼不发,直接化散了身形,阮贞素、云清仪却是将这一幕牢牢地记在心中,朝着天地之极一拜,之后便默默地回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