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摇光被狠狠咬住了下唇。顿时,疼痛蔓延,和那人口中的血腥气息交织在一起。
恍若被梦中的虬龙吞吃入腹,拖入了血色弥漫的漆黑深潭之中。
“师尊,即便商骜烂到了骨头里,恶贯满盈,万劫不复,你也不能不要我。”
沈摇光听见了他低哑的呢喃。
——
沈摇光浑身鸡皮疙瘩都被惊起来了。他剧烈地挣扎起来,通身的骨血痛得他齿根发颤。
即便如此,他也不像面前这个疯子一般,自己咬牙都能咬得满嘴是血。
那人总算放开了他。孱弱的病体支撑不起这样强烈的动作,沈摇光一手撑着床榻,一手狠狠抹过嘴唇,狼狈地喘息着。
“你说你是谁,商骜?”沈摇光问。
缠斗之中,处于劣势的沈摇光没有受伤,倒是那人被沈摇光咬破了嘴唇。他唇角染血,却浑然不觉,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痛似的。
“师尊还要装不认识我?”这人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商骜而今不过十四五岁,你怎能是他?”沈摇光反问。
“你说什么?”那人的眉头拧得死紧。
“便是要伪装,也要像些。即便五官相像,可分明不是一个年岁,你以为能骗过我的眼睛么?”沈摇光沉沉喘息着,紧紧盯着他的脸。
烛火摇曳,他双眼湿漉漉的,眼下的小痣殷红如血,像是方才从他眼中不慎落出的泪。
确实是像,但在修真世界活了这么多年,他知道做出假象是何等的简单。
面前人究竟是谁,此处又是否是幻境或迷阵,沈摇光都不得而知。
毕竟,而今的世间怎会有能一夜废他根骨之人。
“你既说你是商骜,那你告诉我,而今是何年月,此处又是何地?”沈摇光问。
若面前此人是假,自然绝不会对他说真话。他此时真气全无,便只能用言语试探他的破绽。
只是不知,将他困在这里,又伪装成他徒弟的这个“人”,究竟是心魔,还是妖祟。
——
沈摇光别无他法,实是他对自己的这个徒弟一点都不了解。
他前世是个世界百强企业掌门人家的公子,在众多同辈中脱颖而出,成了他祖父钦定的继承人。但没过多久,他父亲便意外身死,他也受人陷害坠落盘山公路,车毁人亡。
此后他便穿越了,托生成了玄清上神刚出世的独子。因着出生那夜天降异象,摇光星光芒大盛,因此被取名“摇光”。
他承认在投胎这件事上,他总有超乎寻常的运气。这一世,他父亲是修真界飞升第一人,亦是道修第一大宗门上清宗的宗主。
他生来便是万里挑一的水系单灵根,天资聪颖,又有家学庇佑,修炼神速,不过百年便在修真界名声大噪,以“璇玑”为号,名动天下。
但前世的前车之鉴犹在,使他养成了不问闲事的习惯。
他潜心修炼,宗门琐事一概不问,也不似其他长老峰主一般桃李满园。
他父亲飞升后,他便请他父亲那位能掌大局的首徒方守行继任掌门,而他,则仍旧是上清宗身份最显赫、亦是最清闲的点青峰峰主。
直到那日,他外出游历归来,恰逢上清宗开关收徒。
那日天色已晚,暮色低垂,整座上清山脉的灯火渐次而起。
他御剑而回,在山门前徐徐落下,便见门外除了寻常执守的弟子之外,还有些许身着试剑司道袍的弟子来来往往。
试剑司是上清宗专管每年开关收徒的职司部门,沈摇光略一算日子,似乎确实是这几天。
他由山门而入,执守的弟子和试剑司管事们纷纷停下,立在道旁向他行礼。
就在此时,他看到了那个人。
不染纤尘的洁白玉阶上,一个单薄的少年孤零零地跪在那里,低着头,衣着破旧、形容狼狈,衣衫和脸颊上还染着血渍,与周遭道袍翩翩的仙家弟子们格格不入。
沈摇光停下了脚步。
“这是何人?”他略一打量了一番这个少年,问旁侧的管事弟子道。
为首的那个连忙上前答他:“回璇玑仙尊,此人前来应征,想入宗门。”
修真界修为高深者,通常以“真人”相称,称作仙尊的,而今唯独沈摇光一人。
这诨名倒非他所愿,而是他父亲得道飞升,成了上神之后,世人便当他也半步踏入上界,纷纷以“仙尊”之名称呼他。
沈摇光又听那掌事接着道:“但我上清宗开关收徒的时辰已然过了,此人却迟迟不愿离去。”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着、一动不动宛如雕像的少年忽然开了口。
“我在开关结束之内完成了试炼。”他气息羸弱,声音闷闷的,语气却坚定得有些倔强。
沈摇光看见,他的衣袖边角磨损得不成模样,但似乎可见是凡间极其贵重的布料。他也看见,那少年露出的手背脖颈处皆是伤痕,背上赫然有一道刀伤,虽不轻,却还没愈合,暗红的血渍弥漫了半边瘦弱的背脊。
周遭,衣袂飘飘的仙门弟子渐次而立,显得他像是跪伏在众神面前、任人践踏的卑微蝼蚁。
沈摇光眉头凝了凝,只一个细微的表情,便已有掌事匆匆上前,小声同他解释。
“仙尊,听闻凡间正改朝换代,他是刚刚被灭了国的雍朝太子,被追杀至此,上来避难的。”那人说着话,看向那少年的眼神已经有些轻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