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在他睁眼的那一瞬间,他被一个人抱住了。
火神怔了怔,旋即笑了,一如以往的温和,生疏地推开逐衡颤抖的肩膀,虽脸色苍白,但他的眼里却重新有了光亮。
他温声道:“瞧你这狼狈样子。”
逐衡紧紧抱着他,但那些他化作的光点还是从逐衡怀里散出去,逐衡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一口心血蓦地咳出,眼看要染脏火神的脸,却穿透了渐渐变为虚影的火神,继而被火焰蒸干。
火神轻轻叹了一声,想抬手为他擦擦脸,却又在触碰他前一息顿住,只道:“死生有命,莫要哭了。”
逐衡咬着牙关:“你不是说……我总受伤,你不看着我,怕我无声无息死了么?为什么……你现在就放心离开我了。”
火神垂了一下眼睛,便把眼里的酸涩忍去了,他重新露出一丝笑:“我不离开你。我……会化成四季的风,永远在你身边。”
逐衡倔强的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他——这个骗子,到这时候还在敷衍他。红痕还在顺着眼睫滑落,他颤抖着嘴唇,良久咬着声音说道:“你当真不怕我恨你……”
“那……”火神顿了顿,轻声开口:“那也好。”
他屈指在逐衡眉间一点,一抹明亮的火焰映在逐衡眉间,顿时化作一道火焰薄障,将逐衡反方向推去。
“不。”逐衡开始慌了,他竭力挣开那层屏障,却无论如何摆脱不得,他惊慌地哽咽着:“我不恨你,我不恨你了。不要这样,我求你,不要推开我……”
火神狠心闭上了眼睛,没再给他回答。
两人距离越来越远,最后一抹火光都要散去。
忽然,一道灼热的白光从逐衡眉心探出,蚕丝一样缠住火神。
那道光明明诞生不详,却仿佛是天地最极致的光明所凝聚,它是逐衡一半的体温,也是逐衡一半的心跳。
火神意识到他要做什么,面色倏地变了:“你疯了?快住手!”
然而疯子是没有神志的。
逐衡朝他笑了笑,笑容近乎报复,仿佛在回应方才那句话:你不是连我的恨都不怕么,那你就什么都别在乎啊。
赤金色的血迹从逐衡七窍里流出,撕裂的声音在逐衡周身响起,逐衡血液极速冲击耳膜,他听不见火神的声音了,只能感受到生命力被抽离的窒息,然而他却在这极度痛苦中感受到快活。
他拼命眨掉凝结在眼睫上的血珠,看清了火神的唇语:住手……求你……
就如同方才逐衡求他一样。
逐衡扯出一个笑:“以我半条神脉……为血契……用我半数神魂之力,护你神魂不散,你等我,我有生之年,一定会找到你。”
那些话在出口的瞬间就融入天道法则里,化成了以神脉为线的羁绊,即便是岁月也无法斩断。
直到火神化作点点光芒消散,他都是皱着眉的,但逐衡看得见,他眼里有散不去的水雾。
但无论他如何愤怒,这总比他无牵无挂消失在世间要好太多了。
逐衡再难支撑地从天上坠下,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火与火也相克,原来死亡可以逆转。
不就是神脉么,值了。
一道龙影闪过将昏迷的逐衡接住。
山峰顶,长嬴和明铮接过浑身是血的逐衡。长嬴的眼泪顿时涌出来,她茫然地抬头:“我怕他来不及见火神大人最后一眼……我是不是做错了?”
明铮不懂为何哥哥要这么做,也不懂姐姐为何怕“来不及”,但明铮还是抱住长嬴,轻缓拍着她后背,说道:“你没有错。阿姐,你在我们心里,永远都不会错。”
而伏巽半跪在逐衡身边,沉默地为他灌注神力。
他不知道剥离半数神脉有多痛苦,但他明白了逐衡未宣之于口的半句话。
*
逐衡再次清醒时,眼前还是一望无际的黑。
但这却与先前不同。
他走出修养的洞府,看见了漫山遍野的黑雾。那些黑雾被拦在灵力结成的屏障之外,虎视眈眈注释着大荒的生灵。
明铮刚从远方回来,整个人暴瘦,眼下挂着憔悴的乌青,看见他醒来才露出一丝扫清疲惫的喜悦:“哥!你饿不饿……”
逐衡打断他,抬手指向黑雾:“那是什么?”
明铮眼里的喜悦散去:“自火神大人燃烧神脉化解洪水后,那些黑雾就出现了……它们以活物为食,不死不灭,一旦被它们沾染便会身魂撕裂、识海失去控制。”
逐衡愕然道:“一点办法也没有?”
明铮道:“有……以肉身为笼,与它们同归于尽。”
逐衡看向那群黑雾,骤然明白了水神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抬脚便朝外走,走到防护屏障前,被胆战心惊的明铮死命抱住了腰:“你做什么去?”
逐衡无奈地去扯他的手臂:“我就是凑近看看。”
明铮松了口气,却还是狐疑地问:“真的?”
先前逐衡剥神脉分神魂的那一幕实在太让明铮刻骨铭心,明铮总怕他哥脑子再一个不清醒就去送死。
逐衡难以给他证明自己现在不仅不想死,甚至还对未来充满了期望,他就任由明铮搂着自己,认真观察黑雾。
……就是什么都没观察出来。
逐衡问:“伏巽和长嬴呢?那些前辈们呢?”
明铮:“他们都在女娲大人处商讨怎么补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