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朔抬手摸了摸眉尾,微侧着身靠在书桌边沿,却只能看见对方略显淡漠的小半张脸,眼尾微微下垂,其他的什么也看不清,便想离近一些去看他的表情。
谁知他刚弯下腰,还没来得及靠近,何一满便不轻不重地蹬了一下桌腿,转椅也在这阵力道下立即向后移动小半截,滚轮发出不小的响动,让他扑了个空。
谈朔:……
这样的情况下,他再怎么迟钝,也明白过来对方是在生气,只是他想了又想,也想不出其中的原因。
很少见他这副模样,半晌没等到他的回答,谈朔心中慌了一瞬,随即略显焦躁地啧了一声,再次向前走了两步,把着椅背径直把转椅正了过来。
何一满拧不过他,终于被迫对上他的视线,拧了拧眉,正要说些什么,却在看到对方的神色时,话语下意识顿住。
“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谈朔眼神很深,说话间,语气不自觉放缓了些,接着又抿了抿嘴,侧过脸去注视着他,“你别不说话。”
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何一满心中的烦躁其实悄悄消散了些,但也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他没打算一直沉默着,闻言向下压了一下嘴角,接着便向后半靠在椅背上,偏过头,视线落在半米远的桌面上,只有紧攥着的指尖泄露了他的情绪。
谈朔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起初不明所以,然而下一秒,他刚看清信封的一个角,便立即意识到这是什么,神色一变,伸过去拿信的手也停在原地。
!
“你……”
距离他写下这封信已经过去了太长时间,其实连谈朔自己也有些想不起来信中的内容。
但他能确定的是,他当时是抱着早晚会和何一满分开的念头,把心里的想法都写了出来,却从没想过会遇到现在这样的情况,也没想到,这封信真的会寄到对方手上。
心中慌乱几秒,他愁的不行,脑中却有些空白,只能干巴巴道:“你听我解释……”
何一满冷笑两声,没再闭口不言:“解释什么。”
一听到对方的话,他心里的火又再次冒起来,带着滚烫的热度,质问的话在心底压了很久,终于在这一回都问了出来。
“是想先解释,你是怎么做下决定,在明知道我进了培训中心就会离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就让我走了——”
他顿了顿,拿起那张信纸,声音骤然间低了些,却语气复杂,抬眼看着对方。
“还是解释一下……你凭什么不问问我的意见,就随随便便安排好了我的结局?”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何一满的嗓音隐隐有些颤抖,逐渐消弭在空气中,只剩下许多无声的情绪,让气氛更加凝重几分。
窗帘很久没有拉开过了,已至傍晚,外面的光只透进来少许,房间里亮着台灯,在两人发间映出浅淡的颜色,烘托出几分暖意,又衬得谈朔神色更暗。
他很清楚,自己什么都解释不了,闻言脸色发白,垂了垂眼,却只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一句话也没说。
屋里静悄悄一片,何一满从转椅上站起来,朝他走近几步,咬着牙看谈朔:“你就没想过,可能那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
他当然想过。
何一满仍看着他,微微敛去神色,低声说:“可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在他从培训中心翻墙出去,对上谈朔的视线时,心中便隐隐升起了这样的想法,却始终不能确定,而直到收到了这封信,他才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对方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没说。
“我——”
谈朔张了张口,没去看他,背靠着桌角,却完全察觉不到尖锐感,嗓音有些沙哑,似乎是十分无措,最终还是皱着眉低声道:“你总该回来的。”
平日里,何一满从来都是有话直说,这回一开始却只能自己生着闷气,不仅是因为谈朔,也是生自己的气。
谈朔瞒着他也就算了,可那段时间里,自己居然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不对劲,没有丝毫察觉,而除此之外,又有数不清的恐惧涌上心头。
虽然对他而言,自己回来的第二天,谈朔就出现在了他的身边,可如果并不是这样呢?
他几乎不敢想,如果早在二十年前,对方就彻彻底底地消失,再也不会出现……
几天之前,这样的想法只是隐隐约约,并不强烈,被重逢的喜悦和对谈朔死因的烦躁遮盖住,一直到这个时候,隐藏在平静之下的那些“如果”和“万一”终于暴露在他眼前,引出许多迟来的后怕和不安,一下子淹没了他,于是连对方的隐瞒和欺骗也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你真是好得很。”
何一满扯了扯嘴角,明明气得不行,又狠不下心来说出什么重话,只能压下表情瞥他一眼,“你真行啊,什么事儿都藏着不肯说,你最好永远不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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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吧,用不用送你去车站?”
“用不着,我自己去就行。”何一满隔着房门应了一句,接着便随手把几件衣服塞进行李箱,用手压紧了些。
打量几眼后,他觉得似乎还少点儿什么,正要转头去找,还没来得及打开衣柜门,下一秒,一顶棒球帽就被送到了手里。
他愣了片刻,没出声,只是朝着对方看了一眼。
马上就要去学校报到,收拾了半天,房间里乱成一团,衣柜也空了不少。
床上随意摆着几件换洗衣物,裤脚半边垂落在地上,两三张证件叠起一层,搁在桌角,虽然看着乱,不过要带走的东西也不算多,几件衣服加上些日用品,其他的可以去学校再准备。
谈朔坐在床边,见他接过了帽子,又往自己这边看,扬了扬眉,主动道:“还差什么其他的?”
何一满:“……”
“没了。”
看着对方有点得意,又在原地眼巴巴等他回应的表情,何一满心里像是被挠了一下,但很快就压下嘴角,表情看起来很淡,立即侧过身去关上柜门,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谈朔忍不住很轻地啧了一声,但没让对方听见,抬手摸了摸眉尾,知道自己是真把人惹恼了,一时间有些没办法。
前几天他被好一通质问,自知理亏,也明白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于是后来只能想办法去哄人,可没想到,絮絮叨叨念了好一会儿,在何一满问他“那你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时却又卡了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