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伯年恭敬地行了个军礼。
老者忍不住开始说教:“又在补衣服呢?我不是说过嘛,晚上不要做东西,伤眼睛。你年纪也不小了……”
“是,我知道。”妇人脸上闪过一抹伤感,随即笑着说:“这不,子曜的生忌快到了嘛,我想着给他做件新衣服。”
老者狠狠皱了皱眉,低声斥责:“子曜的事情固然重要,可活着的人更重要。我问你,你可有帮卓礼跟卓雅做身衣裳?”
妇人一时语塞。
老者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知道你很想子曜,我也很想他。我今天看见一个男孩子,又聪明又机敏,子曜要是还活着,约莫也有这么大了。哦,人家还是北外的高材生呢……”
老者说着说着发现儿媳又出神了,一腔情感无处发泄,却发现角落里站着一个愣神的男人。
他眼前一亮,挥了挥手:“阿松,你过来——”
徐离松冷不丁地被点到名,但还是只能老老实实走到老者面前:“呃,爹……您叫我有什么事情吗?”
老者像是终于找到了出气筒一般,机关枪似的开始输出:“我说你身体好得也差不多了吧,成日呆在家里也坐得住?难道你跟我似的退休了?赶紧出去找一份工作要紧,就算是扫大街也没事,毕竟工作不分贵贱,雷F同志曾经说过……”
徐离松赶紧打断他:“诶,我会去的。”
老者一挑眉:“怎么?不乐意啊?还想在你几个嫂子这里白吃白住?”
徐离松无奈,老丈人不喜欢他,这几十年来就没有看自己顺眼过。他只能再三保证自己马上就会出去找工作,并且搬离周家:“没没、没有。”
“你可以走,小景和小赟得留下。”周保国补充了一句,他对独女留下的两个外孙还是宠爱到骨子里的。只有这个女婿,文文弱弱,心思颇深,家庭成分还不好……
眼下对方神情慌张,一看就是在说谎,他当了一辈子的兵,底下人有什么弯弯绕绕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可他今天实在是累了,又触景伤情导致心绪不佳,也懒得管女婿心里想什么,挥了挥手便让他回去了。
徐离松心里装着事情,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到房间的,徐离景见他神色不对,赶忙追问发生了什么。
徐离松一筹莫展,看着儿子说:“你姥爷他,怕是已经见过逸秋了……”
林逸秋所在的学校虽然以外语专业见长,但真正报名学外语的学生还是不如金融和中文这两大院系。
今年北平外国语学院共招收了三百名学生,其中只有三分之一是学习外语的,外语中又包括日语、英语、俄语、意大利语等等。剩下三分之二的学生主要是学习金融、外交、汉语言文学、会计、工商等等专业。
其实也可以理解,现在国门还没有正式开放,学习外语意味着前途不明。但林逸秋知道中米两国关系已逐渐破冰,在不久的将来两个国家也会建交,到时候英语这个科目会成为这个国家的主流,他对外交不感兴趣,所以没有选择外交专业,而是选择了一个纯英语专业。
而他们这个班只有二十五个学生,其中二十三个是女生,只有他跟肖明朗是男生。
今天报到最后一天,当天晚上需要开班会。
一大早林逸秋就被窸窸窣窣地声音吵醒,得益于这几年的知青生活,他早已经不是那个有起床气的大少爷了。
林逸秋一睁开眼,就看见不大的宿舍里,有两个小男孩正在坐地上玩着什么。他闭眼整理了一下思绪,倏的一下就坐了起来,两个男孩仿佛被惊到了,双双看向他。
林逸秋问:“你们是谁?”
其中一个男孩开口道:“我叫孙卫国,他是我弟弟孙卫兵。”
看样子他们就是孙福全的两个儿子了。
林逸秋从行李箱里翻出了两颗奶糖递给他们。
两个男孩眼里流露出渴望的光芒,他们被教导得很好,即便是很馋,也没有伸手去接。
林逸秋挨个摸了摸他们毛茸茸的脑袋:“没关系,叔、咳咳,哥哥是你们爸爸的同学,不是坏人,可以吃的。”
“想吃就吃吧。”
不知道何时,孙福全已经站在了门口。
两个男孩这才笑着接过奶糖,奔向他们的爸爸。
孙福全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小声地说了一句:“我妻子上班去了,我没办法才把他俩接过来的。”
林逸秋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孙福全是在向他解释儿子的事情。
他摆了摆手:“没事,两个孩子都很乖。”
孙福全果然如万山所说,年纪不小了,这俩孩子一个看着七八岁,一个看着三四岁。据说他也是知青下乡,娶了当地老乡家的女儿,几年如一日地帮人家劳作,没想到一恢复高考立刻就考上了,可见学习功底之深厚。
接着,昨天一直消失不见的顾怀洲、舒庆城也回到了宿舍。
顾怀洲和舒庆城都是去年来到这个学校的工农兵大学生,所谓的工农兵大学生就是工人、农民和士兵三个词的合称,因此他二人是彻彻底底的无产阶级。而且他们两个人分别是陕省和赣省两地最大的工厂,由群众和领导推荐上来,学校复核过的,其优秀程度可见一斑。
虽然恢复高考以后,工农兵大学生身份就变得很尴尬,但这并不能否认这两人是带着多大的荣耀进入这个学校。
果然,可以在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就考上大学的大学生,哪一个实力都不容小觑。
至此,八人间宿舍到了七个,只剩下孔育还没有来。
一直到傍晚,楼道里才传来大件行李挪动的声音和学生的说话声。
万山耳朵尖,是第一个听见,他小声对林逸秋说:“怕是孔育来了!”
孔育,传说中的孔子后人,竟然也要亲自来读书?
林逸秋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了,不由自主地笑出声。
肖明朗和万山都好奇地追问他,林逸秋只好老实说了,引得两人一阵大笑。
孔育刚走进来,看见的就是这幅情形,室友们有说有笑,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等人走进来,林逸秋忍不住打量了对方一眼,首先这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相貌还是相当不错的。
而且,当所有人还穿着厚厚的棉衣,恨不得什么都不露的时候,对方已经深谙要风度不要温度的道理,明明还是初春,却穿着一套轻薄的绿色军外套和裤子,里面搭配一件的确良白衬衫,脚上更是踩着上了解放鞋,头上打了发蜡,身上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看着十分紧俏时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