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青说了一下午,嘴都干了,便敷衍地回答道:“旅游,拍照,跟所有来这里的背包客都一样。”
他不喜欢向人过多提起自己的经历,尤其是已经在梁疏那里吃过一次亏后。人与人之间,最好还是要隔着点什么的,莫青想把自己完美地缩在喜马拉雅山后,这样等他搭上回国的飞机,他就不用多承担一份情绪变化的风险。
“你跟他们不一样。”苏尔亚看到那个给钱给流浪歌手的背包客转手就随地扔了个垃圾。
“你和他们都不一样。”苏尔亚又重复了一遍。
“我自己没什么可说的,”莫青笑笑,没太把他的话当真,“我的经历无聊且乏味。你不如跟我聊聊你自己,比如你的名字什么的,我听阿妈说,你本来是有另一个名字的。”
苏尔亚往河里丢了颗石子,“扑通”一声,涟漪泛到莫青的脚边。
“就差一点,”苏尔亚垂着眼,“就差一点,我就不是尼泊尔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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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好少,所以明天一定会有的
第14章
人总要吃过一次亏才会长记性。苏尔亚的母亲,江婉,标准的普通人家的乖乖女,从小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日子都是按部就班地照着父母的指示来的,谈过几次自由恋爱,不过都被父母找了各种理由从旁介入,回回都以失败告终。
江婉不服气,乖顺了二十来年一夜之间就变得叛逆起来,辞职也不告诉父母,半夜拖着一个行李箱独自一人就坐上了去香港的火车,堂而皇之地离家出走。
香港啊,霓虹闪烁的繁华之地,江婉决心要在这里好好地灯红酒绿一回,将缺失了二十几年的激情与冒险全部体验一遍,至于回不回家,回家后要经历怎样的狂风暴雨,那都暂且抛之脑后。
她满打满算地将自己全部的几千块钱继续都带了出来,白天吃餐厅,晚上坐游轮,她长得漂亮,到哪里都不缺陌生男人向她献殷勤,几千块钱花了足足有半个月,直到一天夜里,她醉醺醺地从酒吧里出来,一个扒手盯上了她。
还好还好,江婉坐在墙根里惊魂未定,要的只是钱,不是人。她望着因为乱咬乱打从对方身上抓下来的皮肤碎屑,刚喝下去的酒再胃里一阵翻涌,酒泡顺着气管往上爬,她捂着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逮着旁边一个黑影就呕了出来,连带着晚饭都一同吐在那双精致的黑皮鞋上。
“呀!对不起对不起。”江婉吐了个畅快才恍然发现自己随手抓住的是个比刚刚的扒手还要魁梧的男人,她哭丧着脸,心一横,反正跑不了也没钱赔,就直接耍起了酒疯,“光天化日之下欺负我一个柔弱女子,你不要脸,畜牲......”
颠头倒尾地直到她把这辈子的脏话全都骂光了,面前的男人还是不为所动,江婉一抹眼泪,抬起脸刚准备使出最后的苦肉计,才发现,这个男人好像是个外国人,眼窝深遂,鹰钩鼻,一把络腮胡,肤色也深,长得英俊是英俊,就是瞪着一双眼,能把人腿吓软。
江婉被吓得所有的哭声统统都咽了下去。
苏尔亚的父亲那会儿已经不年轻了,不过三十多岁的男人自有他成熟的魅力,更何况有金钱和见识的包装,想附庸的女人仍旧一把抓。
他看着紧紧抓住自己的蓬头垢面的中国女孩,还想着对方又要用什么新鲜的泡男人方式,结果江婉两眼一翻,就这么软趴趴地倒在了他身上。
江婉再醒来的时候,惊恐地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又大又软的床上,拉开窗帘,维多利亚港就在脚下,她吓得跌坐回床上,以为自己是被人贩子拐了。
艾德尔乐得看这个年轻女孩一惊一乍的样子,即便家里的老婆和外面的情人已经多得两只手都数不清了,他还是摆出了一副最吸引年轻女孩的正直绅士的模样,几番欲拒还迎加上见识上的吹嘘下来,江婉就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她怀孕了。坐上飞往尼泊尔的飞机的时候,已经三个月了。但她此时还没有意识到落地后即将独自面临的危险,她眼里的艾德尔,温柔帅气,有钱却没有有钱人的傲慢劲,带她在香港大买特买,什么名贵的首饰、包包甚至是钻石,艾德尔都能毫不犹豫地给她买下,就连提出的想回他的家乡的要求,艾德尔都能欣然答应。
江婉以为自己一落地,还是会过着不愁吃不愁穿什么都不用担心的日子,直到肚子里的宝宝安全地生下,她可以过上阔太太的生活,然后再让艾德尔带着孩子和她一起回中国见自己的父母。
——这都是她以为的。
“然后呢?”莫青预感不妙,夜色阴沉沉地渗进他的皮肤。
袋子里的炸圈已经凉透了,苏尔亚接了过去替他吃完,空气里弥漫着的焚香味越来越重,重到水里的月影都被压了下去。
苏尔亚将头靠在莫青的肩上,缓了口气继续说道:“如你所见,我有很多的兄弟姐妹以及很多的......母亲,多得根本分不清她们的顺序。然而,要养一个家族这么多的人,我父亲又怎么舍得在已经到手的人身上再铺张浪费地花钱,我母亲怀我四个月的时候,家里所有的脏衣服就扔到了她身上,由她一个人一遍遍地洗干净、晾晒、收拾。她当时也许是害怕了,想回家了,她求过我父亲放他走,但这怎么可能。我母亲只要有一点想逃走的念头,就会挨打,挨那种手掌宽的木棍打。她被迫和很多人睡在一起,有一次,她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也攒到钱偷偷溜了出去,想坐飞机回国,结果海关认出了她,又把她押送了回去。”
莫青沉默了,他没再问“然后呢”,也没有推开苏尔亚的头。刺挠挠的头发扎进他的脖子里,他也没有躲开一点,只是伸手握住了苏尔亚的手,指腹按在一块粗糙的茧子上轻轻地揉蹭。
“后来就生下了我,没去医院,就在家里生的。我一出来就被抱走了,没人管我母亲,不过幸好我还是被交给她照顾了。苏尔亚的名字是我父亲起的,太阳神的意思。但是我母亲很讨厌,她那时已经患上了很严重的抑郁症,得不到治疗,很快,就在我六七岁的时候病死了。她被火葬后,阿妈就走了,我被其他母亲带去照顾,一直照顾到阿妈的男人去世,她带着肚子里的洛桑回来。”
聊起往事,苏尔亚的语气除了鼻音重了一点,还是那么沉稳,莫青打了个喷嚏,他还替他披上外套。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群吵吵嚷嚷的小孩,夜色显然已经深了,他们决定先回去。
回去的路上,莫青还在犹豫要不要再问一遍江婉给他起的名字是什么,但总觉得这样刨根问底地戳人家心事不太好。他自己依然习惯了藏着心事生活,知道向别人剖析自己有多痛苦,而且这无异于二次经历创伤。
回到家,罗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门口了,苏尔亚忽地笑出声来:“它以前经常夜不归宿的,就算我过来住了,他也懒得来看我。”
莫青一直紧绷住的一根神经终于松了下来:“可能是有了我这个生面孔?”
房间里亮堂堂的,所有的喧嚣与风声都被隔绝在外,苏尔亚转身紧紧抱住莫青,鼻尖无意识地蹭在他的颈侧,瓮声瓮气地撒娇:“我跟你说这些不是想得到你的同情。”
莫青愣了几秒,没办法,也抬手抱住他的腰:“我知道的。”
披在肩上的外套掉到了地上,没人管,只有罗山在一个劲地凑着鼻子绕圈圈。紧贴着的胸腔没那么滚烫,心跳声也不算慌乱,一切都很平静,莫青沉下呼吸,他发现现在自己即便是被苏尔亚大幅度地接触,也不会产生任何抵触的情绪。
过了几分钟,苏尔亚又说:“但是我很想让你一直留在我身边。”
“我知道的,我不会走的。”
“你走了我就也离开这里,你去哪我就去哪。”
“好啊,我可以带你去我那里玩。”
“我妈妈给我起的名字是江焰,她说是焰火的焰。”
“很好听的名字。”
抱了足足有十几分钟,苏尔亚说什么莫青就答应什么,安慰到最后,苏尔亚忽然撒开手,直勾勾地看向莫青的眼睛。莫青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以为他要说什么很严肃的话题,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在莫青认真的目光中,苏尔亚满怀期待地开口:“我想给你涂指甲油,也可以吗?”
“不行!!!!——”
直到洗过澡上了床,苏尔亚还在执着于涂指甲油这件事,眼泪汪汪地追着莫青叫“老婆”,缠到床上也不肯撒手,他撒起娇来十个铁石心肠的莫青都嫌头大,最终也不知道怎么就妥协了,一双脚好像自然而然地就跑到了苏尔亚的手里。
算了,莫青在心里安慰自己,反正袜子和鞋子一套,谁也看不着,给苏尔亚过个瘾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