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一步就是澄黄的夕阳,莫青停在拐角处,身后的脚步声也随即戛然而止,他想起《四月裂帛》里说——
我太清楚我们之间的困难,遂不敢有所等待,几次想忘于世,总在山穷水尽处又悄然相见,算来即是一种不舍。
“我——”莫青转过身,还没来得及看清身后的人,脖子上骤然劈来一阵掌风。
完了,真要被拐了。莫青在昏迷的前一秒想到。
第22章
意识终于重新回笼,莫青想活动一下发酸的身体和还在痛着的脖子,忽然发现自己的双臂被什么东西捆在了一起,眼睛也被什么东西蒙上了,他正以一种敞开的姿势躺在床上。
藏香绵长而又深沉,他闭着眼睛打赌:“苏尔亚,你松开我。”
房间里很安静,安静到莫青听不见除了自己的呼吸以外的第二种声音,过了好一会儿,上方才传来一声闷闷的回复:“不松。”
再过了几秒钟,他补充道:“松了你就又要逃走了。”
五个月没见,莫青看起来还跟以前一样,几乎没什么区别,只是头发好像稍微长了一点,黑色的绑带被他双鬓的头发遮得严严实实。
五个月前的一个醉醺醺的夜晚,莫青主动送上了一个酸奶酒香味的吻,苏尔亚以为那会是莫青认可他的一种方式,他兴奋得几乎一夜未睡,第二天甚至还傻乎乎地捧着一杯蜂蜜水等他醒来。
就像教授对他说的,你小子居然也能有艳福,他心想,老婆终于承认他喜欢自己了。
结果他只是出了个门,一回家,莫青连人带行李,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他从未踏足过尼泊尔,从未与他共享过来自雪山的风。
但苏尔亚清楚,莫青绝对踏足过他的心里,所以他不信莫青就这么走了,之后的一个月里,他还在幻想着莫青只是出了趟远门,或者是很快就会回来。
直到有一天洛桑问他:“莫青哥哥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小女孩最藏不住心思,从莫青消失的第一天开始,她就用她那双清澈得看不见一丝杂质的眼睛悲哀地看着苏尔亚,什么都没说,但也什么都说了。
“不知道。”苏尔亚说。
他在加德满都消极地度过了三个月,能去的地方几乎都去了,从猴庙到他们常去的那家手工酸奶店,海拔一千四百米的地方既然找不到莫青,他就在寒意彻骨的凛冬里爬上他们初遇的阿玛达布郎雪山。
又是冬天,又是海拔五千米的高度,最低的平均气温有零下三十度,他坐在废石铺就开的荒土上,满目的死寂与枯冷,直到日头落下,他的躯干被冻成一折就断的失去生气的败枝。
回旅馆的时候老板娘还没睡,见他眼睫毛和胡子上的冰茬冻成了利刺的样子,吓得还以为是哪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怎么啦?”老板娘递上一杯热咖啡,“家里人又把你怎么了?”
冰茬化成水流满脸庞,苏尔亚费力地脱下手套,冻僵的手指撞在杯壁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没怎么。”他说。
在雪山上待了一个月,冬天的时节几乎没什么登山客,同行的志愿者约着一起烤篝火,聊天内容围绕着自家的媳妇和孩子展开,苏尔亚戴上耳罩划开手机,真烦,为什么他会忘了偷拍莫青的照片,这样连吹嘘的资格都没有了。
四月是个好季节,阿妈说家里的桃花开了,他最终还是晃了回去,从车站下车,一路走到家门口,猝不及防地就撞见了自己快一年没见过的父亲。
好像又老了很多,苏尔亚在心里默默地想,上次见面时候他的头发好像还没这么白,现在路灯这么一照,几乎都成了白金色。
不幸福的婚姻在残害着每一代人,尤其是主观迎合旧习俗的、需不填欲的以及,受利益衡量的,艾德尔给了自己儿子一个期限,九月的因陀罗节结束后,苏尔亚必须完婚。
苏尔亚什么都没说,抬脚跨过门槛,上楼。
快半年过去了,苏尔亚还在为莫青的离开找借口,游客一波又一波地来,不同颜色的鸭舌帽侵占着大大小小的街道,许久未见的罗山不瘦反胖,看来是百家饭吃得不少,他暂时还没有陪罗山玩的心思,但罗山跟着了魔一样,死死咬着他的裤管往猴庙那边拖。
然后他就看见了莫青。站在夕阳下的莫青,一如既往地温和,他的头上也戴了一顶来自旅游社的鸭舌帽,一手拉住一个小女孩,正在跟身边的女生笑谈着。
太阳一落下,加德满都就会瞬间冷上十度甚至更多,苏尔亚握紧了拳头,头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山风的恶意。
苏尔亚也恶毒地想,把他绑走,关起来,让莫青成为每年在尼泊尔消失的上千名游客中的一员。
一切都很成功,苏尔亚扛着昏过去的莫青一路跃下层层叠叠的石阶,将人绑在他们一起睡过的床上。先是手腕上的布条,既不能太紧也不能太松;给他蒙上眼睛也不是怕莫青会认出他,苏尔亚始终坚信自己在莫青心中的独特地位,那一层束缚只是因为怕莫青看见一个胡子拉碴邋里邋遢的自己。
“苏尔亚。”莫青松开咬得发白的嘴唇,“我知道你一定在生我的气,这确实是我的错......我真的很对不起你。”
连房间里的藏香都在逐渐变得生硬,莫青闻得晕乎乎的,苏尔亚先是摸上他的腰,再一点一点往下压,最后将脑袋沉沉地放在莫青的胸膛上,听他乱跳的心声。
“你的头发好硬,”莫青的脖子被戳得痒痒的,但他不敢乱动,“我那天......真的脑子太乱了,加上旅游签快到期了,我确实想好好思考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所以就一声不吭地走了,你想怎么怪我都行,我都听着。”
没说到点子上,苏尔亚并不满意,他张开嘴轻轻在莫青的锁骨上咬了一下,“还有呢?”
“还有......”莫青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我一直在辜负你的好心,我知道你并没有恶意,但还用最坏的打算去揣测你,一直提防着你,也没有正面回应过你的......你的喜欢。”
眼前一片漆黑,莫青想了想继续问道:“你真的喜欢我吗?”
这还用说吗,从莫青倒下去的那一瞬间,他也就从此失了足,怎么还能再怀疑他的喜欢,苏尔亚用了稍微大一点的力气咬上去,将莫青的锁骨咬得湿淋淋的。
“真的喜欢。”
“我......”莫青有些难为情,“我知道,但是你有想过我们两个的国籍并不同,身处的环境也不同,这带来的一系列的问题将会是我们未来疲于应付的......我们在相处以后可能会因为各种摩擦而吵架,甚至......分开。”
“不会分开的,”苏尔亚抽离身体,摸上莫青眼睛上蒙着的布条,那两边的布料好像洇湿了一点,“只要你说你喜欢我,我会向库玛丽女神发誓,背叛爱情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莫青晃了晃被吊起来的手腕:“那你松开我我就说。”
苏尔亚看向莫青的手,想起一月他在雪山漫无目的地飘荡的时候,曾看见一丛已经枯萎死去的尼泊尔香青,棕褐色的枝叶烂得几乎化成一滩水。
“不松,”他执拗地趴在莫青的胸口上,“你肯定又骗我,我都看见了,你是不是都已经结婚了,还有了小孩,那个扎了两个辫子的小女孩,我从来都没见过你笑得那么开心......你拖家带口地来尼泊尔,就是想笑话我对不对。”
莫青正自责着呢,听他这么一说,想起自己不知道在这儿待了多久,江应春和旅游团该急成什么样,说不定再得不到音讯,就要去大使馆报警了。
莫青也跟他倔了起来:“我就走了五个多月,哪儿弄来这么大一个小孩,还有那个女生,她只是我的学妹,搭个伙儿来尼泊尔,就是找你有事而已......你不松的话,我就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