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张眼睛往外望着,脑子里却不由闪过路家下人们悄悄议论的声音。
一个声音说:“听说那孩子暑假后就读高三了,大约也不会在路家久呆。”
又一个声音说:“家里的情况这么复杂,待久了还不是咱们难做?”
“……”
读高三?那怎么也要有十七八岁了吧?
小张边想边不由自主在脑海中算了算年龄,随即有点不可置信地往后视镜中偷偷瞄了一眼。
此刻后座上坐着的,正是现任路家家主路潍州的第二任妻子,路家的太太,洛颀。
洛颀生得极美,身材更是维持得和青春少女无异,在小张心中,用「美艳不可方物」来形容都毫不为过,尤其那双眼睛,生得更是妩媚多情,随随便便就能将人的骨头给看酥了。
她看起来最多不过二十八九岁的样子,小张怎么也不敢相信对方竟然已经有了这么大一个孩子。
后视镜中,洛颀正偏头望着窗外,虽然那双动人的眼睛被巨大的深色镜片遮得严严实实,可小张仍能感受到,她的心情并不算好。
也难怪太太不高兴。
一边是连风雨可能都无法完全遮蔽的破旧居民楼,一边是宽庭广院的豪华别墅,小张不明白那孩子究竟在闹什么别扭。
“太太,”小张适时地开口,“或许小少爷没听到电话,不如我下去看看?”
“小少爷”是路家那些尚未谋面的下人们私下里对苏釉的称呼,不过,大家嘴上虽然这样叫着,可心里却都十分清楚,这算哪门子的少爷?
要真论起「少爷」来,还得是家里的那位。
车厢里一片安静,洛颀像没听到一样,一动都没有动。
她的目光正凝在窗外那条弯弯绕绕,狭窄不平的小路上。
贴满了各色小广告的脏污墙壁,破旧灰暗的临街门头,洼在路边的黑色废水,赶都赶不断,飞满苍蝇的小食店……
这样一条旧城小道,被此刻低压压的乌云笼着,仿佛永远都没办法照进阳光来。
洛颀曾发过誓,就算死,她也绝不会再回来。
可今天,她却不得不回来,也不得不忍耐。
“故意的。”她想,“那个小畜生一定是故意的。”
故意不下来,故意让她停留在这里,故意逼她想起那些不堪的过往,甚至是故意让她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就算是嫁入豪门也无法改变……
“太太?”眼看大雨将至,而太太的脸色也越来越沉,小张没忍住,又叫了一声。
而这次洛颀也终于有了反应,不知是因为小张的话还是因为别的,她的背脊略挺了挺,随后才道:“出来了。”
终于出来了。
小张暗暗松了口气,随即偏头向外看去。
果然,漫天铅云下,破旧的老式居民楼前,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颀长的身影。
那是一个十分清瘦的少年人,他身高腿长,松垮垮的白色T恤随意地塞进洗得发白的牛仔裤里,姿态中透着一种像是与生俱来的随意慵懒感,又像是什么都不在乎的洒脱感。
闪电在他身后遥远的天际炸开,炸成了一片奇诡的背景,将他脸上略显苍白的皮肤映得近乎透明。
那一瞬间,小张不自觉想到了几天前自己刚看过的那部末世电影中,英雄归来的场景。
憋了半天的雨点终于落了下来,砸在车顶噼啪作响,小张猛地回过神来,忙握了雨伞下车。
这么一忽儿功夫,那少年已经来到了近前,小张忙把雨伞张开挡在他头顶,又伸手去接他手中的行李:“小少爷,这个我来。”
似乎是诧异于他的称呼,少年脚步微顿,略略偏长的碎发下黑眸抬起:“不用。”
又说:“谢谢。”
他的声音不高,但清朗好听,说话时像是习惯性地抬手,用拇指勾了一下书包带子。
作为路家的司机,这些本都在小张的工作职责之内,乍一听到「谢谢」两个字,他有点不太自在地抬手挠了挠头顶的短发,同时也看清了这位「小少爷」的样子。
他长得其实很像母亲,尤其那双桃花眼,漂亮得惊人。
只是,洛颀的眼睛总是带着股妩媚风流的韵味,像长了钩子,而眼前少年虽然眼型相同,可那双眼睛却染了几分凉薄,像一泓秋月下的清泉,让人看了只觉干净,幽深。
隔着防窥玻璃,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洛颀的目光,那双平时总是妩媚多情的眼睛中,此刻正溢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冷漠,甚至是怨毒……
那些情绪被藏在墨镜之下,于车门打开时消散无踪,只剩了浅淡的笑意:“其他还有什么要带的,回头我让人来帮你取。”
“没别的。”苏釉说着,抬手将灰扑扑的行李袋扔在了玛莎拉蒂干净整洁的车厢里,随后在距离洛颀有一点距离的位置坐了下来。
他身上染了些雨水,乌发被打得半湿,白皙纤细的腕骨上有水珠滑过的湿痕,白的发亮,说话时声音很淡,没有看洛颀。
大雨倾盆,天河好像开了道口子,地上迅速积满了水,车轮碾过带起一道道水花。
或许是因为下雨的原因,车厢中原本怡人的温度慢慢变得冷凝。
龙城本就堵车严重,更不用说现在暴雨倾盆,车子走走停停,好半天才挪出去一小段距离。
小张边调整空调温度,边不自觉往后视镜中瞥了一眼。
少年人散漫地靠在座椅深处,此刻正单手托腮,侧头看着窗外的雨幕,从小张的角度只能看到他乌黑的发梢下一小片洁白的侧颊。
那种姿势安静,沉默,又莫名像是带着某种难以言说抗拒,和最初铅云下走来的那个震撼人心的身影简直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