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要求我会考虑。”温励驰边升起前后车厢之间的挡板,“下个路口把他放下。”
声音传到了前座,萌小龙很快放慢了车速。
可是,他还没得到句准话呢!
段顺又急了。
他辛辛苦苦蹲守,还挨了拳脚,不就是为了这个。
“少爷!”他猛地抬起头,病急乱投医地往前一扑,抓上温励驰的手臂,“时间,地点,您跟我约定好我再下车。今下午行不行?三点半我带孩子来大屋找您。”
隔着夏季轻薄的西装和衬衣,男性alpha强壮有力的手臂触感令人心惊。
温励驰挣了挣,没挣开,干脆任由那双瘦得筋络毕现的手抓着自己,垂下眼皮道:“下午我有事。”
“不可能!”段顺反驳,焦急而武断,“每月的禁期您都会待在家里,您下午根本没事儿。”
说完,他霍然想起温励驰手上那块表,一个有了omega的alpha,还需要自己一个人熬过易感期吗?
温励驰最喜欢挑他的刺,这件事上却罕见地没跟他较真,面色不改,只是吩咐前面:“靠边停车。”
段顺急得后背都出汗了,哪能依,稍微直起了点身子还想靠更近点说服温励驰。
就那么一抬屁股的功夫,噗呲,突然有液体流了出来,他感受到了,脸色瞬间一白,然后松了手。脑袋空白了两秒钟后,他的脸色由白转红,“让我下车……”因为忍着巨大的羞耻和恐慌,声儿几乎是颤抖的,“萌萌哥,快点开门。”
萌小龙正在找停车的地方,边观察路况边道:“哎好,你稍微等等,这地方不好停车啊。”
刚才还不依不饶呢,现在又闹着要下车?
温励驰瞥过去一眼,但仍一言不发。
几秒钟的等待,仿佛度日如年,萌小龙的车还没停稳,段顺火烧屁股一般跳下了车,情况虽然紧急,回身关门的时候却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真的不行吗?”
在说什么呢?
周少言忍不住从后视镜抬头看了一眼后面,头还没完全转过去呢,温励驰冷冷的眼神就扫了过来,他被吓了一跳,倏地缩回了目光。
“明早八点,带孩子来大屋。”盯着段顺一张苍白的脸看了看,温励驰丢下这句话。
车门关上,劳斯莱斯扬长而去。
萌小龙停车的地方距离公交车站很近,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反正省了段顺不少功夫。
他微佝偻着腰,左手轻轻按在左腰上,慢慢走到站台上坐下来,半晌,低下头庆幸的笑了笑。
一笑牵动了伤口,他轻声嘶了一下。都不用掀开衣服看他就知道肯定青了,说不定肋骨也断了几根,萌小龙以前是特种部队的,还在边境线做过武警,这一脚是留了力的,否则他此刻能不能站直还另说。
但段顺不打算去医院治,他没有钱,而且反正他这一辈子很快就要过去了,疼就疼吧。
说起来呢,他其实也不是一直就这么穷,刚离开温家的时候,他还是有点积蓄的。
那时候他二十岁,大学没毕业,他不能正式上岗,但有个驾驶证,靠平常兼职一下温励驰的司机赚点零花钱。
温励驰对他一直很慷慨,那两年私下给他的补贴,算起来是笔很客观的巨款。
本来,凭那些钱,他已经可以生活得很富足,但初离开温公馆,乍然由奢入俭,他哪里懂得控制什么花销,光修缮乡下那个房子,就把钱全花光了。
后来,连阮小静生孩子的钱都是他管他爸借的,他不舍得让孕妇受罪,挑了一个特别好的妇产医院。
这几年呢,他就一直在开城乡公交,那是纯粹的死工资,更存不下什么钱,这样七七八八算起来,他可以说是穷得叮当响。
所以还是少花点儿吧,能给他爸省一分养老钱是一分。
身上难受,连带着心里也不好过,坐上公交,段顺挑了个靠后的位置,头往窗户上一靠,窝着肚子休息起来。本来只想小憩一会儿,后来不知道怎么,可能真的太疲惫了,头一点一点的,直接睡着了。
他向来睡眠很浅,几乎没有梦可以做,今天可能是公交车走走停停开得慢,阳光照在脸上太舒服,难得的发了梦。
大概是他十九岁的时候,也是一个晴天,温励驰从美国回来,头一天接手财团的工作。他跟在陪温励驰身边那么多年,去公司检查业务却是头一次,心里激动不已,特意起了个早,穿了比平时更严肃昂贵的正装,想了想,还忍不住戴上了温励驰在他十六岁生日那天送他的手表。
他出生的时候,算命的说他是“前生有孽”,除非藏名姓,禁吉庆,否则注定今生命运坎坷,还会早夭。
就这一道谶言,他失去了拥有自己姓名的权利,他爸叫段顺,别人就喊他小段顺。他也从来不被允许过生日,大屋的人都知道,所以长到那么大,那其实是他收到的第一份礼物。他百般推拒,最后温励驰不耐烦地发脾气了才偷偷收下来。虽然从没表现出来过,但他心里一直很珍惜这份礼物。
温励驰那天也做了特别的改变。
不近视的人,偏偏戴了一副略显成熟的金丝边眼镜,眼皮一抬,本就生人勿近的目光更添了几分洞悉感,又从衣帽间挑了一身以前总嫌老气的深色西装,还让他给梳了个从没梳过的偏分背头。
他后来给温励驰梳了无数次这个发型,但印象最深的还是这次。湿润的发胶沾在手上,温励驰的额发尽数被他拢上头顶,发根在发际线边沿汇成端正的美人尖,下压两道内双的狭长凤眼,从镜子里看去,只不过是发型和衣着的改变,这个高傲俊美的年轻人,却瞬间变得锐利沉稳起来。
“怎么样?”温励驰踌躇满志,笑着问。
“看起来很威严。”他满眼都是镜子里那个人,嘴角温吞的笑意,自己都没察觉。
未来明明难以预见,那一秒里,通过那面镜子,他却好像窥见了自己和温励驰将来的模样,温励驰会永远意气风发,而他会站在他身侧,永远沉默而虔诚地跟随。
段顺是被公交车司机的一脚猛刹车惊醒的。
面颊上有点凉意,他没回过神,半天抬手摸了一下眼尾,湿湿的,是眼泪。
梦里那个温励驰的笑容还留有余温,再回想到方才车里温励驰冷漠的回头一瞥,他心里头五味杂陈。
无声叹了口气,他有些怅然若失,他的少爷,在他消失的五年里,早已经强大到不再需要用金丝边眼镜和不合时宜的西装武装自己了。
他们曾经时刻保持同进同出,如同太阳和它的卫星一般紧密不可分,他那时候才多小啊,尽管厌恶透了他爸的武断自专,也在对温励驰朦胧的爱慕里反复痛苦不安过,可再艰难,他从没想过自己会离开,最大的宏愿,也只是从温公馆搬出来,置一间小房子,但工作,还是会跟温励驰在一起。
有时候下了班,和其他司机,不同年龄的beta们凑到一起抽烟喝酒侃大山的时候,周围烟火缭绕,他偶尔抬头,看着夜空繁星点点,甚至会恍惚,会不太明白自己怎么会坐在胶凳上和这样一群五大三粗的beta们在划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