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胡话呢,高兴傻了?”周少言捏他的手心,笑说:“分分清楚主次,治病才是正经事,你管他原不原谅你呢,你又没做错什么。”
段顺咬着唇摇了摇头,他就是分得太清楚,才会激动。
到了这个地步,对于生死,他虽不甘,但早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会这样高兴,完全是为了那个小小的可能性,如果真能获得温励驰的原谅,这样的意外之喜,死了又有什么关系,他的人生已经因此而圆满了。
可世上真有这样好的事情吗?
段顺心里直打鼓。他不是没尝试过重新亲近温励驰,在抽血做亲子鉴定的那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啊,可温励驰给予他是什么呢,一句轻蔑的,简短的讽刺。来自温励驰的恶意,总是轻轻几个字就足以叫他羞愧欲死,他怎么还敢不怕死地去触第二次霉头。
“越高高在上的人,有时候越需要台阶下。”周少言看出他的犹豫,适时鼓励:“他这几天心情不好,但小段顺,你应该比我懂得怎样哄好他。”
段顺讷讷笑了笑。
以前他确实是很擅长,或者也不能说是擅长,契合两个字更适合。
温励驰十足挑剔,极讨厌愚蠢的人,一句话从来不喜欢重复第二遍,但他几乎不会有能惹到温励驰的地方。不是他有多聪明,或者多机灵,而是所有温励驰讨厌的那些性格和习惯,在积年累月的相处时日里,全都被他改掉了。
陪伴在温励驰身边的那十几年,不管是被迫改变,还是主动讨好,总之,他几乎成长成了温励驰最称心的模样,令行禁止,温励驰一个眨眼,扬眉,他的脚就下意识地动起来,知道要去做什么,量身定做的机器人大概都没他顺手好用。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温姨的花园都变换过好几茬花种了,更别提易变的人心。温励驰变了,他也变了。现在的他,大概只比周少言更懂得怎样能惹怒温励驰吧。他挤出了一个笑容,小声说:“我,我努力试试。”
“别紧张。”周少言笑了,他在职场这么多年,别的不说,察言观色是绝对的强项。若不是看准了他们双方都有意向和好,他也不敢横插这一手,“没有他,我当然也能帮你,但我想,要是通过这个机会让你和你家少爷破冰就太好了不是吗。他既然已经松了口,就不会再多说什么,你放心去,不用担心,一切有我托底。你们俩,十多年的友情,说散就散,多可惜。”
周少言总是这么可靠,这么温柔,这么值得信赖。可友情?段顺忍不住脸热起来,要真是友情该多好,亲情也不错啊,那么他也就不会如此心虚,更不会因为喜欢温励驰而反反复复感到煎熬。
途中遇到了温姨,像是特意等在大屋门口的,隔得老远,段顺听见有人喊了自己一声,一抬眼,有道碎花裙的小身影朝他径直跑过来,然后义无反顾扎进了他的怀里。老太太的手温暖而单薄,不住地摸着他的脸,哭着说:“没良心的,没良心的!这么久也不回来一趟,生这么大病也瞒着瞒着,温姨那么想你,你刚走的时候我眼睛都快哭花了,你连电话也不接我的,你这个小混蛋,是不是要等你温姨死了才能见你一面啊。”
段顺被扑了个满怀,听了这话,也忍不住眼含热泪,低着头,任温青莲不痛不痒的拳头落在自己肩头,哽咽道:“我也好想你,温姨。”
“你爸呢,身体怎么样?我,唉,好久没打电话过去了。”
“身体硬朗着呢,一个人能伺候一亩地的麦子。”
温姨心疼地点点头,伤心地说:“少言特地叮嘱我,说不能把你的情况告诉你爸。你爸年纪大了,还就你这么一个儿子,知道了该多担心。”
“我也是这么个打算,老头儿那儿,能拖多久是多久吧。”
温励驰还在等着自己,段顺不敢耽误时间,短暂寒暄两句后,赶紧回过头,把被萌小龙抱在怀里的小球接过来放到地上,牵着带到温姨面前,说:“这是……”说到这儿顿了顿,笑了,赧然而郑重地吸了口气,“我的儿子,小名叫小球。”
温青莲点着头,道:“好,好。”当初自己还是孩子的少年,如今也为人父亲了,这怎能不叫她感慨。
段顺蹲下来,对小球说:“本来你该跟着你哥哥叫姑姑的,但今天先跟着爸爸的辈分叫吧。喊奶奶,爸爸就是在这里,被这个奶奶一手带大的。”
温青莲也蹲了下来,捂住嘴,期待地看着小球。小球大大方方地甜甜叫了声“奶奶好”。温青莲当时就落下了泪,把小球搂在怀里,不住地道:“好孩子,好孩子,你爸爸把你养得真好。”
周少言早在他小姨和小段顺相拥的时候就拉着萌小龙退到了后面不远,隔着一段距离,他眯着眼,看到小段顺蹲在地上,含着笑,就那样看着一老一小紧紧相拥,忍不住后退两步,用手肘撞了撞萌小龙的腹肌,侧过头,也忍不住笑:“真好啊,对吗?”
“啊?啊,对啊,真好。”
走什么神呢这家伙,周少言不满意地回过头去看,却惊讶了,是热的?还是其他原因,萌小龙黝黑的硬朗脸庞红的像个大苹果,眼神也飘忽不定,没看小段顺的方向,也没看他,像个做了坏事,怕被处罚,躲避老师目光的坏学生。周少言感到莫名其妙,但没在意,过了会儿,自顾自说:“没想到我小姨那么喜欢小孩儿,她铁了心单身一辈子,我原来以为她是不想生孩子,原来只是不想结婚。自己都不愿意结,还每天催我结婚。”
“你呢?”萌小龙突然问“你想结婚吗?”
“我啊,一般吧。我这样的工作属性,很难找到合适的人啊。这世上能接受O主外A主内的alpha毕竟还是太少。但要让我放弃工作回家全职带孩子,我才不干呢。”
萌小龙咽了咽口水,道:“非得alpha吗?beta不行么。”
“行,怎么不行。”周少言看萌小龙一眼,开玩笑似的说:“我要求很低的,别管什么人,只要心甘情愿支持我工作,回家能让我有口热饭吃就行了,我求着他娶我。”
萌小龙没作声,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
温青莲跟看心肝肉似的看小球,听说段顺有事儿要去办,二话不说提出帮他看着孩子。花园那么大,有荷塘有假山假水,农家乐似的,不够小孩儿玩的。段顺当然是求之不得,小球能跟温姨亲近起来也好,他就不担心小球以后的生活了,温姨一定会把小球照顾的很好,就像当年照顾他那样。
第20章
他又和温励驰单独共处一室了。
段顺局促地攥着两只手,和温励驰隔着一张巨大办公桌相对而坐。
书房的格局变了很多,眼前这张正对着落地窗的黑胡桃实木桌,他从前还住大屋的时候,是靠着书墙放的。
那时候,桌子正对的地方是个墙角,几年前那儿是一组小沙发,牛皮的,内容物是记忆乳胶,又软又舒服,人一坐上去,身体会整个陷进去,包裹性很强,非常适合打盹。
他曾经最爱窝在那里看小说,屋里没挂时钟,太阳一照到身上,他就知道到时间要下去吃饭了,有时候睡得太沉忘记时间,温励驰还会走过来轻轻把他踢醒。
他吃饭总是比温励驰早一点,这样就不怕温励驰用完餐找他的时候他还在吃饭。
温励驰总爱找他,要么是搓澡按摩,要么想去打网球、环山道骑骑车,或者只是单纯的在书房看书看电影,也会喊他。
大多数时候也不并不是真的要他做什么事儿,陪着就行,端茶递水都很少。
之所以能发现桌子方位变化这样无聊的小事,是因为段顺从进来,把昨日律师要求准备好的资料递上去以后,温励驰就没正眼看过他,丢下一句“找个地方坐,我看完再说”到现在,起码已经过去了十分钟。
安静,太安静了,寂静得呼吸都几不可闻的空气里,段顺澎湃又紧张的心情不受控制地渐渐归于了平静,周少言给予他的勇气,更是马上要流失殆尽了。
他忍不住想偷偷看一看温励驰的表情,如果不愉快,他就不主动提起了,又不是孩子了,和不和好的,说出来,两个人都难为情,温励驰有那个念头,对他动了恻隐之心,允许周少言出手帮他,他已经很高兴很高兴了。
这样想着,他悄悄扬起脸,视线挪过去,只一眼,被吓得立马低了下头。温励驰居然正看着他,右手支着没戴止咬器的瘦削下巴,目光静静的。看那样子,已经盯了他不短的时间,像是透过他的脸,在怀念什么。
怀念?他被自己脑袋里蹦出的词吓了一跳,温励驰也会怀念他们从前的日子吗?
他又鼓起勇气抬起头,温励驰的目光半分没挪开,坦然自若的,倒让他这个被打量的浑身不自在,他有点脸热,别过脸,小声道:“温先生,您看完了吗?”
他问的是资料,温励驰却误会了,缓缓道:“你很金贵吗,不让看?”
他听愣了,一时不知道做什么反应,呆了呆,居然顺着温励驰的话说:“不是,您想看的话可以继续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