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非要去。
他不说话,温励驰也就懂了,站起身,从他身边经过,上楼,身影很高大,却踽踽,一眼也没回头看他。
那天起,他再没在家里见到过温励驰,为了惩罚他,不让他见到,就连三餐,温励驰都全让陈叔送到楼上去。
不过八九天而已,段顺却觉得,好像已经半个世纪那么久了——他本身就命不久矣,这么说,也不算很夸张。
隔着个金桥,他就那么愣愣地拦在了门口,他想说些什么的,打个招呼也好,可温励驰却不瞧他,只垂着眼。
“哇,下雪了哎。”还是金桥打破的僵持,指着他身后,病房最里头那扇落地窗,不知道是看出了他们氛围很奇怪,还是真的为冬天的第一场雪而惊喜,总之表现得很兴致勃勃,“小段顺,让让。”然后,转头朝温励驰说:“快快快,推我过去看。”
段顺如梦初醒,“啊,好。”
他往里让出路,边退,边悄悄看温励驰,温励驰要看路,这下眼皮倒是抬起来了,不再装瞎子了,但也只是淡淡扫他一眼,然后很平静地挪开了目光,像不认识他,推着轮椅慢慢往里面走。
还在生气,段顺蜷缩了一下掌心,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
开门开太久,里头唐连终于忍不住问:“小顺,谁来……”话还没说完,坐在轮椅上的金桥缓缓从转角处露了脸,“嗨你好,我住你隔壁。”
唐连随意一瞥,“你好……”
话音刚落,看清来人的脸,呆了。
那是一种太有冲击性的美丽,类似钻石浮出盐海,同样是晶体,可钻石就是闪烁得多,带着灼伤人的光芒。
居然是金桥,他打死也没想到的人,他还曾经拿他和温励驰的关系伤过段顺的心,原来段顺跟他竟然是朋友?
他突然有点尴尬,欲言又止一阵,恍然发现自己的形象真是有够糟糕,掩饰似的,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还没尴尬够一秒呢,推轮椅的人,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暗处出现了,他的瞳孔一缩,这份尴尬立马转变成了敌意。
“温董大驾光临,”床头柜摆了段顺煮的汤,唐连缓缓撑起身子,端起来,喝一口,朝温励驰微微一笑,是故意炫耀,也是种挑衅,“有失远迎了。”
“不用这么客气,”温励驰轻瞥一眼保温桶,居高临下地颔了颔首,“金桥在这里住院,想起你也在,顺便过来看看。”语速很慢,像在路上遇到朝他问好的下属那么公事公办,“那天忘记跟你道谢,小段顺能安全无恙,多亏了你。住了几天,好点了吗,小唐。”
小唐。
唐连笑吟吟的脸,陡然绿了。
他今年二十四,和温励驰相差将近五岁,如果是朋友,叫一声小唐倒也无伤大雅,只是这样的场面,他们之间微妙的关系,这一声称呼,马上显得他矮人一截了。
空气陡然变得沉默,金桥夹在两个alpha之间,左看看,右看看,听完他们互相阴阳怪气,脸色也变了。
变红了,憋笑憋红的。
这头不太友善的寒暄完,那头段顺关上门走了进来,金桥瞧见了,赶紧深呼吸一口气,故作镇定地小声招呼他,“小段顺,快来把我推走,我、我想看雪。”
其实是忍不住了,温励驰也太损了,再不找个角落偷偷笑会儿,床上那个年轻帅哥没被气死,他先憋死了。
段顺不明就里,慢慢走过去,还没走近,温励驰已经松了手,自顾自走到对面的小沙发上坐了下来。
被嫌弃的感觉真不好受,段顺心里很失落,但没表现出来,他接过轮椅,把金桥推去了落地窗旁,轮椅推把上还残留着温励驰的温度,他很珍惜的摩挲了一下。
他并不把轮椅全对着落地窗,那样摆,好像是把金桥一个人丢那儿了一样,轮椅是侧着放的,这样金桥既能看到窗外,也能扭头跟他们聊天。
摆好位置,他蹲下来给金桥整理盖腿的毯子,不期然,金桥低下了头,柔软的黑发轻轻扫过他的鼻尖,他抬头,撞进金桥好奇的目光:“跟你老板吵架了?”
“没有。”段顺勉强一笑。
他哪舍得,也哪敢跟温励驰吵架,温励驰压根不跟他吵,直接不搭理他。他敲了好几次门,实在敲不开,就想自己进去,谁知道温励驰把密码改了,后来干脆直接搬去了公司住。孩子们闹矛盾才会这样做,不让你来我家玩了,可温励驰这样做了,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哦。”
没有才怪,金桥的目光若有所思地在段顺的脸上逡巡不去。
他知道段顺是温励驰的发小,具体点的关系,其实是家仆,但现在这个社会,这个称呼显然太过时了。
俩人是久别重逢,段顺帮温励驰找回了弟弟,最近他生病了,为了治病,所以暂时住在温励驰家。
较早一段时间,他比较空闲的时候,去温公馆的次数还挺多,他总能碰到段顺。
偶尔在温励驰的书房,偶尔是在客厅,这主仆俩人之间相处的模式,其实很正经,并不亲昵,甚至有的时候坐得还挺远。他们各做各的事,但就是有种让外人咂舌的默契,温励驰一抬手,段顺头都不抬就知道给他拿水,或者段顺一咳嗽,温励驰就去壁炉添柴。
那个壁炉,他回国近三年,几次三番想对公馆的装修指手画脚,比如建个游泳池什么的,全让温励驰怼了回来,说什么“这座屋子是国家给我爷爷修的,我爷爷的遗嘱规定不让改建,你要真想游,外头园子里有个池子,跳下去凉快吧。”
怎么,小段顺一来祖训就都不算数了,中式庭院,不伦不类的壁炉都开凿出来了。
暖和倒是真暖和,壁炉的暖,空调给不了的,可现在才十一月而已,他还穿小吊带呢。
原先,他并不能想明白温励驰为什么对一个beta那么关照,即使段顺对温家有恩,那也超出了一般朋友的界限,今天这么一通看下来,他算是懂了,拿朋友的眼光看当然古里古怪,拿情侣的眼光看,那就对了。
这俩人根本就互相有情,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一直没捅破罢了。
苦了他还一直猜温励驰这棵铁树上开的会是什么花,这样参天茁壮的树,怎么不得是朵凌霄花,却没想到,居然是株病秧子。
也谈不上不服气,小段顺人很好,他很喜欢他。
只是,终究,他是为温励驰感到忧虑的,一个beta,怎么进温家的门呢?他总调戏温励驰,说要嫁给温励驰,可真到了那一步,他还真不一定敢嫁入这么大的豪门。
他是omega尚且压力山大,何况身为beta的小段顺。
男性beta难孕,少部分人甚至不孕,他看段顺这体质,估计是生不了孩子的,温家那样注重家族传承的名门,没有继承人怎么能行,即使温励驰手握集团大权,恐怕到时候也避免不了家族里的指指点点。
他心里是真把温励驰当哥哥,一想到这两个人前路还远,他下意识觉得头疼:“唉……”
段顺正在掖金桥腰两侧的毯子,听到头顶一声叹息,抬头问:“怎么了?”
“雪越下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