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快步跑到病房门口,走廊里分立着有两拨人,林林总总有十几个人吧,穿着各单位的制服,都提着不少东西,全是结婚用的器材。见他出现,大家纷纷骚动起来,各个脸色都带着点儿紧张,像厉兵秣马良久,将军挥剑向前,马上就能跟着上战场的士兵。
看大家蠢蠢欲动的样子,温励驰立马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关于这次行动,他很着急,急得就快嘴巴起泡上火了,他做足了准备,但结婚毕竟只是他和段顺两个人的私事,他觉得段顺一定不会喜欢在大队人马的注视下思考要不要答应他的求婚,他衷心希望段顺能发自心底地说一句愿意,前提是,绝不能是被形势逼出来的,声儿大了,他怕被病房里的段顺察觉到。
几乎是立刻,众人齐齐安静了下来,温励驰无声跟他们点头示意原地等待,然后深呼吸一口气,压下门把手悄悄进了病房。
病床摇得很高,段顺正靠坐在上头,举着遥控器百无聊赖地调电视频道,见他进来,立马把遥控器丢开了,露出个喜出望外的笑容。
他的脸色已经不能再差了,苍白,憔悴,但在朝温励驰笑的时候,或许是真像人家说的“爱意养人”,容貌奇迹般地愈加秾丽俊秀。
温励驰也冲他笑笑,段顺心情还不错,他觉得这是个好预兆。可等回身关好门,再转过头来,可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变脸似的,段顺不太高兴地盯着他,没什么怒意地埋怨:“为什么去这么久,我就要手术了,你还到外面乱跑。我一直在等你,你都不想多和我待会儿吗?”
“错了,错了。”温励驰完全承受这份责备,尽管他才出去五分钟而已,这点时间甚至都不够上厕所穿脱裤子的。
他甜蜜地蹭过去,顺手把手上那瓶矿泉水放到床头柜边缘,然后挨着段顺在病床边坐下,去吻段顺的脸颊。
段顺一被他亲住,立马柔顺安静了下来,闭上眼睛抖着长睫也啄吻起他。
这么亲了一会儿嘴,温励驰微微睁开眼睛,目光在床头柜上凌厉地逡巡了一下,悄悄伸出食指毫不犹豫地戳了一下水瓶。
“啪——”一声,瓶子落地,咕噜噜滚到了床底下,段顺受惊地“唔”了一声,但并没停下,也没说想看看什么情况,只是缩了缩肩膀,然后就继续专注地缠着温励驰的舌尖吸吮。
温励驰却不让了,把他轻轻推开,轻声说:“我看看什么东西掉了。”然后从床上下去,半蹲着俯身去察看床底下的动静。
那一听就是塑料瓶的声音,段顺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嘴唇粉红粉红的,有湿润的光泽,颇不满地嘟囔:“就是瓶水,有什么好捡的。”
话是这么说,温励驰坚持,他不情不愿地,也探着个头也去看了。
身子刚倾斜过去,温励驰倏地抬起了头,是个要起身的姿势,却并没有真的站起来,而是突然单膝下跪,直起腰的同时,左手从比较低的一个位置托起一个酒红色的戒指盒,右手则顺势打开了戒指盒。
里头是两枚男士铂金钻戒。
段顺的笑容陡然消失,瞳孔一瞬间肉眼可见的缩得很小。
温励驰含着忐忑不安的笑容张了张嘴,“时间太紧了,只能拿婚戒来顶一下求婚戒指,宝宝,我……”
他想说我以后会再补上的,话还没说完,被打断了:“别,你别……”
别什么呢?
温励驰的思维停顿了一下,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十年前段顺生日的那个深夜,那时候的段顺也是如此惊弓之鸟,他每次想要却不能要,都是这副欲言又止的惊恐模样。
他预料到段顺可能会不高兴,但实在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个反应,在他亮出戒指的那一刻,段顺的双脚在床上蹬了蹬,整个人往远离他的地方缩去,并且下意识地朝门口看了一眼,似乎是担心会有人围观,怕和他的感情暴露在大众视野中。
面对爱人的求婚,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惊喜,反而竟然是某种恐惧的色彩。
这个开场可够糟糕的,惊愕过后,温励驰马上冷静下来。
“不怕啊,没人看见。”他把戒指盒合拢藏进口袋,然后迅速站了起来,试图向段顺靠近,“我什么也不干,你别怕,来,到我怀里来,我自作主张吓到你了对吗?我错了,别离我那么远……”
段顺的脸色很白,牙关咬得很紧,温励驰的戒指就像一个高瓦数的放射灯,把他整个人从皮肉到骨头照得剔透,体无完肤。他身上还有那么多的脏水,他连公开都不敢,怎么敢答应温励驰的求婚?
温励驰是那样一个天之骄子,北方经济的头把交椅,那么多人盯着他,试图攀附或者拽他下神坛,他怎么能娶一个有性方面污点的beta?
段顺心里说着绝不,一抬头,望着温励驰心有余悸却勉强微笑的脸,心尖却酸了酸。
他家少爷这样好的爱人,求婚的时候收获的应该是对方喜悦的泪水和一句我愿意,再怎么样,也不能是这样果断而难堪的拒绝啊。
温励驰只是想让他开心,只是爱他。想和爱人步入婚姻殿堂是天经地义的愿望,他受苦就算了,温励驰做错了什么要受这种苦?
他肯定伤到温励驰的心了,这不是他愿意的。段顺惶然而不安,冲温励驰张开手,是讨要拥抱的意思,“对不起,对不起……”
见他朝自己倾身,温励驰赶紧凑过去,一只腿屈膝跪在床上,隔得老远把他抱进了怀里,大掌一下一下抚过他的脑后,“没关系,不要这么说,我最怕你这么说。是我太突然了,我太急,没给你准备的时间。”
“不是这样的……我,不行啊,”给他再多准备时间都没用的,“少爷,不行的。”
“什么意思?”温励驰放开他,从上至下地盯着他。
“我们不可以结婚。”段顺躲躲闪闪地说。
温励驰盯了他一会儿,他心里都明了,段顺的愁和担心,但他还是问,他要段顺自己明明白白说出来:“如果我非要这么做不可呢?”
“我以前就跟你说过,不可以的……”段顺焦虑地攥紧他的袖口,“你明不明白我嫁给你会有什么后果!我快死了,你娶我没有任何意义,你不要为了我做这种事,我没有这种‘要是能嫁给你就好了’的遗愿非得实现!”
明明是在说服和反驳温励驰,段顺说着说着情绪却激动起来,语气里满是委屈,是不甘,他们只是天地间最普通的一对爱人而已,为什么每一步都要走得这么艰难呢,“你为什么要买戒指!为什么要求婚!为什么啊……”
“现在是你不明白!”温励驰扬声打断他。
段顺惨然住嘴。
温励驰一根根扒开他攥着自己衣袖的手指,收回跪在床边的腿,朝后退开一步,拉开距离后,隐忍地盯着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想说怕耽误我的名声,怕你死了耽误我找别人是吗?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怎么能把我当作别人以后的男人来爱?你这么伤我的心,伤你自己的心,你以后当真不会后悔?”
“后悔?”段顺右手握着刚才被温励驰甩开的左手,像只真正的,被主人抛弃的家犬,呜咽地瞪着眼睛流泪,“何必以后,我早就后悔了!”
温励驰这么问他,根本是锥他的心,他根本没有那么伟大,他何尝不想光明正大地站在温励驰身边呢,他就那么喜欢躲躲藏藏像偷情吗,“虽然我总是说我不后悔,路一条一条全是我自己选的,所以吃再多苦也他妈活该,扛不过去都是我自己没能耐。但我确实很后悔!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什么办法也没有!过去的过去了,大家都告诉我过去了,不要在意,但我还留在那儿呢!我总是梦到那个库房,梦到阮小静,我总是想,总是恨,那件事儿发生以后阮小静来找我的时候我要是勇敢一点,不那么倔,我要是追根究底地去查原委,不那么脓包,我不会背上诱导犯那么难听的名字,我这五年也不会离你那么远!我这辈子才几个五年啊。我当然想嫁给你,想得不得了,可是我要死了,我很怕,怕死,怕死了还要连累你!”
病房的隔音并不好,虽然听不清内容,但音量却藏不住,听到里头吵吵嚷嚷的,萌小龙忍不住伸手握住了门把手,这动静,哪像求婚?根本是要打起来了,段顺那副病歪歪的样子,哪经得起这么折腾?
他五指用力往下按,想开门进去劝架,刚抬脚,被身旁的周少言迅捷地抓住了手腕。萌小龙不满地偏头看过去,周少言无声地瞪了他一眼,朝他做了个口型:“励驰有数,你老实点。”
不情不愿地,萌小龙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