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弓双手伸直向上,两手心相对,双手各自大指压住小指,结出世释尊印,道:“慈言喜作养花雨,怒气休为送雪风。”
冰羯罗面上喜笑花生,骤然东南发仲春熏风,西北发孟夏景风。卫玠也感觉这咒语作用匪浅,因为他在一旁,心中居然也生出了一丁点向善的奇念。
夜里卫玠用一块皮盖毯紧捂着冰羯罗,冰羯罗被蒙着头脸,眼也难睁,一会就酣睡如雷。
因恶见檀弓心有偏向,卫玠冷言数语,一句也似一句的荒唐,什么怕他一日将我打成肉饼你也不妨,“大房”、“小娘”之类的词都出来了,一面卷起袖子把药搽在伤眼上,抹得慢慢的,也没等到檀弓入定结束,关切二三。
启程之前,先要解决冰羯罗的吃食问题。闪活婆拿来各式果脯蜜饯、甜咸点心,冰羯罗看也不看,四肢叉着倒地发脾气。
“龙畏蜡,爱美玉及青神羽而嗜鷰。”——《不周秘序录》
鷰是一种远古时代灭绝的凶禽,而青神羽是一种特特罕有的珍贵矿石。檀弓描述道:“色碧,其腹中空,破之有浆者绝难得。”
美玉倒不难寻,但冰羯罗挑剔得很。一言以蔽之,这龙极其难养活。
众人正愁此事,闪活婆忽然开口。她貌似极其畏惧天帝威严,常常骇得下半句话全噎在喉咙里。哆嗦了半天才能说出话来:“大天帝您,您说的石头…可是别名叫‘猫眼空青’?”
檀弓点首。闪活婆来到山脚溪边,苔下几块绿色岩石,石头中部呈半透明状,里头有一小湾清水,摇晃颠倒,清水旋转流动。
闪活婆呼道:“上天垂象,上天福佑!”
卫玠冷眼观之,什么老天开眼?明明是他几日之前,命月孛搜括了各界送来的,随身怀着怕檀弓起疑,放在那灵泉温养罢了。
只因传言此物有明目去翳,盲者复明的功效。石头煎汤后融化,成了一锅带残渣的青绿色药水,未知效用如何,卫玠不敢给檀弓乱用。昨夜里已抓了十几个青壮,戳瞎双目,用这些人先试药性,待七日以后才有印证。
冰羯罗喜笑颜开,正要拾起青神羽丢进嘴里,箭雨却忽像蝗虫般从枝叶间射出来,他被不知被什么人一脚当心踢飞,嘴角当即就渗血了,跌倒在水潭下游的泥浆里,脏水和着泪水嚎啕大哭。
檀弓没同他们一道出来,明康忙着去搀冰羯罗,闪活婆吓得打滚“祸来了,祸来了!”,卫玠更巴不得乐见,居然就让这半路杀出的一帮匪徒跑了。再看时,青神羽早被抢劫一空。
闪活婆回去支吾禀报檀弓,说为首的那人一头白发,衣袍上有焱火之纹。
“此犬扼之部众。”檀弓蹙眉,“犬扼聚财敛宝,为雷祖筑七色琉璃塔,千金舍利峰。”
冰羯罗饿坏了,伤口也痛极了,扯着嗓子龙鸣一夜。卫玠不胜其烦,吵吵闹闹,不觉天晓。
次日雷雨晦冥,众人来到雷部选募兵源之地。
只见到那一方斗台上人流稀少,反而是几位校官身边挤挤攘攘,人人手捧锦盒,看上去竟是谁的礼金丰厚便可入伍。
排在他们前面的人正殷勤道:“小道敬献龟鹤长命丹、天龙换血丹、紫心破障丹,且见小道鄙意。”
校官逐一查点,勉强收了,因觉得这人出手寒碜,便将他划到预备役的“羡卒”中去。
校官更见檀弓简素,心里烘烘火起,倒看一旁的卫玠折扇上翡翠毛的金边晃亮,便期许看去。卫玠打开双手任他观看,谑道:“这位仙家,可看出在下身上有甚东海龙宫镇海珍么?”
有小兵朝冰羯罗努了努嘴,吓得他直往檀弓身后躲。卫玠倒将他拽出来,大大方方供人观看,道:“你且到官爷眼皮底下转两圈。怕什么,半步神仙上国,广览奇珍,你一条土龙有甚好孝敬的么?”
校官看卫玠满不在乎态度,又见冰羯罗痴笨,被卫玠一招手,本能地向后一仰,咚一声撞在板凳上,滚地胖葫芦一样,雷声大点就要给他唬出屎来了,怎么可能是个异珍?便归为末流蛇蛟一类,放了过去。
卫玠秉持着看大看笑话的心态,意懒情疏地摇着折扇,好几次差点噗嗤一声笑出来,发现檀弓在注意他,忙伪装正色,根据赫连奕生前际遇见闻,发表言论道:“就如皇帝寿辰臣子献礼,藩国进贡美玉明珠,娇妃骏马,想来仙界也有这样道理么?”
他的用词提醒了檀弓,雷部虽为天庭的部署,但其权力与管辖范围以及内部结构之大,一府两院三司五千将帅,二十四正神,就相当于人界一个不大不小的诸侯国了。
校官摆手让他两赶紧滚到后头去,意思是没有捷径可走,一会须得参加斗技。
“慢着。”
忽然犬扼负手来到,身后一人戴鬼戏彩绘面具。雷部大小将卒无不肃然,呼二人“总兵元帅”、“云雷将军”。
犬扼对檀弓不掩打量之色,因见冰羯罗虽然年幼,却是也有些道分。他真身是一条白狗,嗅觉灵敏,再一闻,这小龙身上居然有无奇乎渺希太清之气,不由尤是悚惧,紧接着欣喜若狂。
犬扼心动不已,若将这龙进献雷祖,日后仙途还愁不开阔?
杀人夺宝之事他没有少做,他们雷城玉清真王府外的池子里,漂了多少具惨白肿胀的浮尸。可白昼之下不好生抢,起了这等毒心,便命令手下给檀弓开个后门,先连人带龙骗到身边才好动手。今夜就放一把火,正算计烧杀檀弓等人。
犬扼便笑道:“我看你赋性聪明,人品殊佳,我营中正出缺一位深谙兵道、出谋划策的校尉参领,不知可有意否?”
檀弓点首。卫玠失笑,只因早已看破对方贪婪奸伪,阴私满腔,想说你一条狗认养一头龙,你自己品品像话么?
众人起初皆是一惊,但联想到檀弓与犬扼恐怕有什么亲眷关系,否则刚才怎敢空手而来?于是忙对檀弓赔笑道失瞻,道仙驾珍顾,蓬荜有辉。
檀弓正要接过文书,却听那一直一字不言的云雷将军道:“校尉参领乃重要职司,三思。”
犬扼对云雷将军似乎尊敬有加,但不想放弃煮熟的鸭子,便问:“那你意下如何?”
云雷将军对上檀弓的视线,墨般的眼底却似海生潮,道:“且我一试。”
檀弓道一个“请”字。
云雷将军收回目光,重新向他望去,只这一眼,根行浅得恐怕要皮开颈折,余光看得旁人无不眼胀头痛,可檀弓不曾他顾。
犬扼怕他刁难,坏了大计,忙说:“校尉参领本是文职,你且问他几个兵家题目便罢。”
云雷将军道:“兵临丹渊将如何?”
只有这短短七字,没有任何上下文提示,众人皆摸不着头脑。
檀弓却对答如流:“丹渊出丹鱼,夏至十日夜伺之,鱼浮水侧,赤光上照如火,网而取之,割其血以涂足,可以步行水上,长居渊中。”
云雷将军滞色,犬扼亦深思不言。副将以为檀弓胡乱作答,害怕引发两位首领雷霆,忙打圆场:“你不知不言就是了!”
出题人没置可否,第二个问题已抛了过来:“‘轰雷怒鼓’,如何制法?”
这话一出,雷部中人人皆面色如土,犬扼有意叫停,应该是关乎秘辛,不好人前言。
而檀弓不假加虑:“东海流波山有状如牛独足兽夔,以其皮为鼓,橛之以雷兽之骨,一震五百里,连震三千八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