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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1 / 2)

这话似虚而实,似实又虚得四边不靠。可是沈并已仿佛不再漠然,听着这辞气,眯紧了眼睛,看不清他的神色。

看着这一幕,伏柔回身笑问:“我说的不是么?一千年前,所谓太微大天神瑞应转世,下凡历劫度人,这等后世必然传为佳话美谈之故事,独独在你眼中,可不是一场夺舍了你清莹竹马的事故么?你早早发现所期早已非人,便不顾一切寻求查明真相,只可惜……你那两小无猜的幼弟早就死透了!”

“真乃云何咫尺间,如隔千重山呐。”俯身想一把挽起他来。

沈并却突然暴起,轰!将伏柔摁在了墙上,袖中内藏快刀数把,控以机关,迫在眼前的刀锋让颈部一阵寒栗。沈并的五官都像拧歪了,看去十分狰狞,眉梢上的新疤不停地抽搐着。

“呵,看来说中你的心事了,不要激动嘛。想杀了我?不至于,往后还有打不完的交道。我看你也不必要那么痴,看看你——”伏柔,嗓子一甜,知道是被他的暴怒力量震得咯上血来,“再看看我呢?”

只见伏柔的面皮立即剥落,几个呼吸间就变了千种样子,各种形容自具一格,也不能尽述,可是最终停在了沈并最不能直视的——那是一双多么明洁、湛晴无云的眼睛。

而化成“檀弓”面容的“伏柔”始终含笑,眼中熠熠发光,澈如秋水的眼底却映出一副别种诡异的画面:那是一个着巫祝服装的妇人,双手掩面,泪水从中指缝间淌下,却只压抑着不肯放声。

“你敢说不认得这个贱人婊子,你不是第一个查到的么?”轻轻吐字,可是下一息就忽的发狠,“伏柔”的每个字都杀气腾腾,“她——魏华存,魏伯阳之长女!原本随父登上三十五重天修行,也算得是一个高门贵女。可是后来魏氏全族罹难,她立誓复仇,潜心研究魏伯阳一篇遗作,可惜先天不足,后天无补,急于求成挟邪媚道,心术颠迷不料只练成一番巫蛊之功,为隐瞒魏氏后人之‘正音’,嫁与凡人扮作哑妇,在外冒充先父之名,到处招摇拐骗,几千年不休精研巫蛊红死、嫁接魂魄之术!”

细白似葱枝的手指缓缓将衣服剥下肩角,露出了一个和真实檀弓如出一辙的红印:“这根本不是什么胎记!这是那蛊婆贱妇的凶证!是你那幼弟还在襁褓之时,被她生生摁到丹鼎炉壁上炮炼烘炙作法事,烫了满身的水疱落下来的!对从自己肠子里爬出来的儿子,竟没一点子母情,这一手算得上辣!天知道她用多少荼毒手段残害了无数子女,整整数千年,才终于得手让天帝借尸还魂!那些无辜的孩子,衔冤屈死在地府哭声似浪,死时怨气太重、无法转生,戾气直冲九重天,乃至千千万万个小鬼纠集变成一团颠狂厉鬼,法号为‘尸陀林主’,可是正正真真顾名思义的!后来那厉鬼……”

他蓦地打住了,只道:“好可笑!她害怕你与那小檀弓朝夕相处,迟早有一日发现,便借了个由头赶你出门,你后来就是从这里疑起的吧?”

沈并终道:“是——又怎么样!”

“伏柔”搡开沈并,笃定地坐回椅子,深舒一口气似乎心绪安定了些,重新噙起兀自解嘲的笑意,款款而言:“将军不会以为今天我只是来找你发泄牢骚的吧?那贱人根本参不透那遗言,只知道一味将天帝扯入凡尘,后续的计划一概没有,先是扮作女弟子尾随潜入太清仙宗,后来竟然连清明何童的不少事也掺了一脚。用尽苦功到头来一无所获,实话告诉你,趁那日她万念俱灰发了老拙疯症之时,那毒妇我已替你杀了!可是请将军仔细想想,难道如此大恨,就恩仇到此冰销了?”

他重新走向沈并,走近了嬉笑着盯视他,细白的牙咬着下嘴唇:“可是你想想,那毒妇道行如此之次,如何能将一位上界天帝的魂魄牵引、植入到一个凡童体内,这岂不是天方夜谭!一千年来天界纵一天帝隐在人间,竟无人深究,内中更深的意思又是什么?所以,她在上三天必然有一位内应、帮凶、合谋……我原错以为这个人是北帝,恨毒了他满共如此多年,谁知是被那毒妇利用攀诬,我错得一塌糊涂!……原来是他,他这个元凶!祸首!导致了一切发生,才是我们真正共同的仇人!”

这些周匝分析,让听者不禁陡地浑身一震。?  “伏柔”说了下去:“你放心,我已勾问出几个知情人口中的真意,我可以肯定,一定就是‘他’…我此行就是来告诉你,我之所以知道这么多,就是因为我当年设计借刀杀人,取得鬼道唯一的天眼‘转轮境’,当然,厉礼那蠢货一死,至宝‘千辐紫金轮’也到了我手上!如今扮作伏柔,上三天如入无人之境,他九天雷祖的火眼金睛都识不破,你倘日后与我联手强强合作,看看以后这上三天,是谁给谁让路!我知道圣女和你姨母出云宓儿,一定同你说过不少上古九约的奥秘。这一趟去无情不似苦泉,我也有不少秘密同你等价交换,自然也还你一个正果…你放心,我绝不欺心泄漏半个字…”

但是,他的笑脸倏地凝住。叫声惨切凄厉无比。

大雨淙淙,雷声把深邃的巍峨禁城笼罩拥抱起来,室内也充塞着水般浓浊的雾气。来人的脸庞在闪电中一明一灭,铁铸般一动不动。从腰畔抽出长剑,向“伏柔”只望了一眼,剑尖便已从他胸膛中穿过了。“呲”的一声,腔中鲜血激箭般直射而出,在隆隆响震的滚雷声的夹缝里清晰地响起。

死未瞑目,“伏柔”的两眼盯着闪动跳跃的烛台,瞳仁闪烁着,不知是火光还是泪光。身上缠缚的丝绸缎带滑落松散,惨白皮肤之上,烙痕火瘢宛然。脸上施加的法术立刻消弭,露出属于这具人身的真貌来,瘦颊,清艳,厉鬼长发覆脸。

死的是宝相。

来的是东华。

第199章 蟠胸经纬棋险位 逝水难消梦痕积

天寿圣节,上三天万方同乐。

是时三千六百日月,一时同明,照耀诸天,无幽不砌。天发自然妙乐,百千万种,一时同作,激朗玄宫,上庆神真。上圣大神妙行天真,无鞅数众,朝礼玉庭,玄行太空,赞咏灵文。

与此同时,地牢之中,只偶闻丁然的落子声音,才多少带进一丝生气,随后又一切都恢复了原样。

脚步声渐近——铺天般的威压,让人仿佛浸在奇寒无比的冰水里,紧缩着颤栗。

可直到那人来到面前,东华也没有把头抬起来,视线始终投在面前的棋局上。紫黑色的浓暗之中,他的脸部轮廓朦胧松驰,仿佛是一个鬼魂。仅仅一隅小窗投射下来的光线,逼仄,纹丝不动。它把他和这局棋都闭锁在里面了。

还是东华先开了口:“是听说本人狱中还能杀人,天尊故来一看了?”

天君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你是一个弈林高手。”

东华两手扶在双膝旁,思了一会,从他闭眼的姿态来看,面带恬愉得像熟睡中。然后将一枚白子翻了过来。其实是把正面翻上来。若说白子有正反面之分,那么蛤碁石的内侧、没有年轮纹理那面是正面。然后衔起,中指在上,食指在下,夹住向前缓缓一推,脸上虽然又干又脏,风仪却半点不失,落完子才道:“不敢,不敢。”

天君道:“如此雅趣,应多给你备些六博象戏。”

“天尊没有把我一锅烩了,已经是旷世高厚之恩,一个阶下囚还能生什么妄想?”东华叹息一声,转而说道,“不过,还是只这黑白二子最得我心。它又不像象棋,无帅卒之分,仿佛是天地阴阳,又好像代表善恶正邪,赤裸裸就是矛盾,最能体现生存的本质。你看,一旦自己的生存受到威胁,谁不豁出老命奋起抗争呢?你说是吗?”

将原本的棋局拂了,东华淡适洒脱地笑了笑,做了一个 “请”的手势。

东华执白,第一手,却下天元位。

围棋讲究做气,一般先抢星位,所谓先占角,再拆边,便于攻杀,做眼,中原逐鹿,进可攻,退可守。而天元,是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中的最中心,起手于此,离谱之至,相当于无故让对手一先,涉嫌侮辱。或者是滑标了,会让对手感觉胜之不武,败则有愧,自然兴趣索然。

天君都没有坐下来。东华一个人交替下子,自语般却笑着说道:“我生平最爱手谈,死前下完这一局,也就当走完这一辈子了。话说: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妙中见巧,巧中见奇。小小棋盘,竟是大千世界。人生不正如棋?你看我下这天元,看似开局就已是必输之势。不正是我当年为两位罪神所出,哪里比得别人含着金汤匙、银钥匙的?可是我后来何以跻身帝侧,爬到这令人目眩的高位,这广阔三界,是谁又能想到?”

“未必无人。”天君下视,“耶输龙娇收养遗孤,教化成人之时,想必已经预见了日后此人的远大际遇。”

“天尊既然来此是发诛心之言的,何必还藏着机锋?不如直说了,你想说法王…当年此人不仅恩将仇报,残害于她,甚至还将她的双目活生生挖了出来,变作几用,只因这一对能够洞见远古未来的眼睛,这才自此猥蒙了斗姆娘娘的赏识,从此平步青云。哈哈,若真如此,此人可真是人面兽心,卑鄙无极了!”

人的记忆与回忆,也许唯有旧与新的区别,而难以用真正的远近来辨别。将近二十万年前的往事,倒昨天发生的是记得更清晰鲜明、栩栩如生。那是一个细雪纷飞的夜晚,令人痛苦得狂乱。东华嘴唇松弛微张,脸颊仿佛浮出了微笑。

天君却道:“邪正由是一门,非是二源,你做的,天未必不许。”

“天尊所云,无大不包啊。其实也对,正邪一源么,唯你说这话我不奇怪。”落子如飞,东华屠手疾如闪电,声音仿佛在空谷中回荡,十分惊人。

一子,下在中腹,大飞,大跳。

“毕竟——你好像是浮黎啊。”

“浮者,高也;黎者,繁众黎庶也。浮黎,喻之以广大无边本源世界,你乃万般存在的幕后,至高一切。眼观大千世界,通晓因果,掌中演时空、生灭、轮回。意念一动,自有天道变化,无极无量,无生无灭,不以时空轮回为本,无始无终。天之意志之现世——天道自古无情来去,难道会有什么正邪之分?”

天君俯视于他:“既知如此,还要与天道为敌。”

“因为我说了——你,只是好像,‘好像’,我说得不够清楚吗?”东华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真正的浮黎——昔太空未成,元气未生,他为昊莽溟滓大梵之祖,凝神结胎,不知经几千万劫,渐生人性,开辟鸿蒙,化千万神。善修出离转依成满之妙果,这才是浮黎。”

“浮黎具三身,一者真身,谓法与报。二者应身,八相现成。三者化身,随机现起。之所以他真身尽毁,只因这世上人性本恶,神性也不外。浮黎开世造物辛苦创生的众神,都是和我一样的白眼狼,自导自演一出流卞之乱,借千辐紫金轮仿制阎魔六道轮,逼得浮黎以身殉道,自此法身已亡。留下一颗心作为报身——北极大帝,也被侵害荼毒,鸿蒙神以幽囚之气,惨怛之气,邪魅之气,妖淫之气日熏,所以渐失本心,报身形同虚设。所谓之应身、化身,虽然无量百千万亿无限,可早已没有浮黎的本我意志,正如一面镜子,世人如何待他,他将如何一一映现。云牙子魏伯阳——苦心孤诣集成一点应化之胎苞,交给太微的幼童,便是栾巴,可他参破此等秘密之时,也是身亡之日。不等太微教其如何成善为‘栾’,便已造恶成‘巴’。其女魏华存,更是一知半解地蹚浑水,导致胎苞再次一分两裂,一者为璇,二者为玠。”

“可是当今时代浇薄,人心破坏,不信正法,唯有邪行。众生背真向伪,不正於道,致使卫玠的力量数千万于卫璇,乃至终于杀死了那纯善的一面…事到如今,你称自己降生天尊,可是这具应身当中,又有多少连你自己也无法控制的万讫灭的骨头、万讫灭的血,这一颗心,你自己可曾计算得清?无情不似苦泉大海底的万讫灭,及时雨露从天降的降生天尊,当真是明明白白的两个人?”

听他抖落这些言语,天君只是淡然与之。棋盘上的黑子却在他的目视之下辄自挪动,一片杀机,脸上却毫不带出,棋盘左下角燃起的战火越烧越旺,厮杀极惨烈。这盘棋到了最后,由于胜负在半目之间,所以无论是哪一方,他们在实战迷雾中,根本无法把握客观分寸,双方你来我往地错进错出。棋下到这个份上,都已是下着看了,能撑就撑,能拼就拼。完全是空手厮打在一起。

“可他又岂看不穿你的反复无常、性情多变。你不要忘了他的真身。”东华抬起头来,与之对视,“ 遂古之初,上下未形,华藏庄严世界,婆娑香水海上,宝华丛集无数,昙华乃万世光明瑞应,形如千叶金色妙宝莲花。此花是虚无之系,造化之根,神明之本,天地之元。此花一开,诸天世界,六种震动。故名曼殊颜华,又云曼殊沙。云蓝华之名,亦由是而来。从这个厉害角色的程度上来说,浮黎为了护佑于他,曾称他的报身北帝和太微是一对兄弟,炁运相连,好像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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