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正谦问,“你爸知不知道。”
虞白说,“不知道。”
虞正谦闭了闭眼,说,“分了。”
“不。”虞白语气笃定。
“你——”虞正谦气急攻心,手再次一扬,即将动手的瞬间又忽然停了动作。
眼前这个孩子安安静静站在那儿,低垂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他这才猛然发现,不知不觉间,他要微微仰头,才能勉强和虞白视线相对。
虞正谦年轻时当过两年义务兵,身强体壮个子高,如今老了,个子缩了,也有一米七多。时间最是不讲理,还记得上回见到的时候,孩子分明比他要矮不少,现在却比他高出小半个头了。
算上今年,他已经有两年没见过这个孙子,曾经看着长大的孩子,也已经十七岁了。
想到这里,虞正谦僵硬地把手放下,只说,“在屋里待着,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我去看看你奶奶。”
虞白颓然地坐在床沿,没有回复他。
钦明华还在打电话,卧室的木板门打开又合上的刹那,虞白依稀听见了“徐医生”等字眼,目光倏然晦暗。
过了几分钟,钦明华开门进来,手里拿着装满水的玻璃杯。
“把水喝了睡一觉吧。”钦明华把杯子递给他,“别的事睡醒了再说。”
虞白轻轻地“嗯”一声,把水接了过来。
两人关系实在不好,此时此刻更是没什么话好说,钦明华嘱咐他记得把水喝了,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就出了门。
虞白把杯子里的水倒进洗手间,随后默不作声脱掉鞋子,躺在床上等了三分钟左右,见门外始终没有动静,才找出手机,把音量调到最低,给元潇拨了个电话。
直到铃声响完,电话自动挂断,也没人接听。他蹙眉,重复拨了三次,都是一样的结果。
半晌,虞白突然笑了一声,把手机扔到床尾,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到底只是个小孩子,吓都吓死了吧。
元潇整个人都是懵的,花了好几分钟才走到一楼。他全身颤得厉害,手指在手机键盘上哆嗦了半天,才摁对拨号键。
不出意料,袁铭的号码已经打不通了,他心情一沉,又赶紧打给元清骏。
下一秒电话接通,元清骏的声音疲惫不堪,“喂。”
“爸。”元潇鼻尖兀然泛酸,哽咽道:“是我哥吗……”
“嗯。”元清骏说,“从失去联络到现在,已经一个多小时了。”
一个多小时?元潇心里咯噔一下,那岂不是说明袁铭给他发完微信,没多久就出事了?
那时候看到消息,他是怎么想的?他小气巴拉地认定袁铭又骗他,所以他不愿意回他哥消息,他哥一直到失踪之前,都以为他还在生气。
“潇潇,你别着急。”元清骏说,“这边现场还在救援……”
元潇流着眼泪打断,“你已经去那边了?”
“刚到。”元清骏说,“你妈还在京市,这会儿预计已经上飞机了。”
元潇呼吸急促,开始跑起来,“那边在哪儿,叫什么名字,地名。”
“潇潇,这边雨太大了,你……”
“爸。”元潇打断他,“我想去接我哥。”
“……”
新山县是筑城辖区下的一座小县城,距市区几十公里,地方偏僻。元潇出了小区就紧急打了辆滴滴,车开了一个半小时,终于在深夜十点,开进了这座浸透在黑暗里的山间小城。
城里正在下雨,越往里开雨势越大。闹洪灾的是县里一个名叫天星村的小村子,这个村子面积不大,地势很低,被几座不高不矮的山丘夹成一个凹字,因此交通闭塞。
隔着密集的雨幕,元潇远远就看到山间亮着大片大片的灯光。警车,救护车,消防车等沿着蜿蜒的水泥路停了一长排。
山坳处的一块平地上搭着十多个简易帐篷,外围拉着一条黄色警戒线,帐篷里传来一阵又一阵惊惶绝望的哭喊,医护人员冒着大雨在各个帐篷间来来去去,匆忙凌乱的脚步溅起满身泥泞。
现场有网络媒体有官方记者,无数架摄像机亮着红灯,记录下这座灾难过后满目疮痍的小村落的每一个角落。
明明车里开着空调,元潇却倏地觉得有点冷。
前座的司机靠边停下,回头说,“就送到这儿了啊。”
“谢谢。”元潇抖着嗓子道谢,眼底一片茫然,下车时腿禁不住发软,差点直接跪在地上。
元清骏撑着伞过来接人,离得近了,元潇才看到他眼眶发红,浑身都是泥浆。平时总是一丝不苟的父亲第一次在他面前这么狼狈,大概是找人时摔了跤,西装外套上蹭破了一条十厘米左右的口子。
“爸……”元潇又有些鼻酸。
元清骏掐了把他的脸,摸黑丢了件橘色小马甲和安全帽给他,“把衣服穿上,帽子戴好。”
元潇二话不说把书包抛去一边,把救生衣和帽子通通套上。
突发的山洪几乎淹没了三分之二的村庄,源源不断的武警消防还在往这边赶。
村民的救援工作还在进行,失踪武警的寻救工作就派给了袁铭带的队伍。
队里总共十几个人,有七八个早前去了密林里救人,还没回来,只有余下的几个和袁铭的家属一起找人。
队员们一个个满脸满身都是泥,身上的军绿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