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高慎远没想到,竟是对方先找上了门。
会议室里女人妆容精致,睫毛刷得根根分明,从头发丝到眼镜腿,浑身一丝不苟,笑意像是牢牢嵌在脸上,细看之下礼貌大方中又绵里藏针,一身黑色职业套装端坐在桌前,举手投足间处处透露着干练与强势,既不喧宾夺主又不会让人忽视她的存在,佟薇端起杯子抿了口咖啡,耐心等待对面男人看完资料,只是眼睑低垂,目光不经意扫过桌子那头最末座的男孩。
佟薇十七岁出国留学,天真无知的中二少女在狐朋狗友的怂恿下第一次进夜店,上厕所出来被两个喝醉了的白人酒鬼醉醺醺拦在门口,嘴里不清不楚说着下流又恶心的语言,佟薇吓得浑身发颤,六神无主时阴影里走出一个高高的人影,犀利又阴鸷的眼神外加一顿货真价实的拳头打得那两个垃圾白鬼倒地不起,捂着脸一边嚎一边连滚带爬消失在店里,那一刻少女心上头,佟薇以为自己拿到了小说里的女主剧本,这英雄救美的剧情,这英气峻挺的完美侧脸,
不是天命降落的爱情又是什么?
是个屁。
面对她娇滴滴的感谢和略带羞涩的示好,男孩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洗完手直接走人,佟薇懵了,不甘心地提着包包追出去把人拦住:“帅哥!哪个学校的,留个电话,下次请你吃饭。”
男孩看了她一眼,黑沉沉的眸子死寂如冰,佟薇心头一颤,就听见他开口,带着一些不耐烦:“我不喜欢女人。”
佟薇:……
上来就先自报性向,她不懂,国外开放到这个风气了吗?
“没关系,加个联系方式,”她死皮赖脸道,“我身边很多优质男性,可以介绍给你。”
这回男孩没有再理她,转身大步消失在夜色。
这么臭的脾气这么帅的脸很难不让人印象深刻,开学典礼那天,哪怕脸上带着伤,佟薇也一眼就把人认了出来,惊奇发现这帅哥居然和自己是同学,找人打听到了名字和联系方式,穆时海,商学院华人留学圈新晋天菜,钱多脸帅脾气差,其他未知。
这是她和穆时海的相遇,简单粗暴,不存在女追男的狗血,也没有士为知己者死的红颜,穆时海救了她,她也在某个适当时候还了这份恩情,两人君子之交淡如水,直到第二年,家里突遭横祸,公司破产老爸跳楼自杀,继母卷钱跟情夫跑路,男友也和自己分手,一夜之间从古灵精怪的小公主变成落难的灰姑娘,还背上近百万的债务,佟薇站在顶楼,风吹过单薄的身体,摇摇欲坠,有那么一刻,她想到了死。
如果没有穆时海及时伸来的救命稻草。
“公司起步,我和老迟很忙,需要一个总助。”
“入股后年底分红。”
“你行不行?”
不是来不来,是行不行。
佟薇毫不犹豫:“我行。”
听筒那头甩来一句“明天来上班”随即挂断,佟薇攥着电话慢慢蹲下,地上打湿一串又一串水痕。
后来不管再难再苦,佟薇都只会骂一句mlgb然后继续撸起袖子干,所有眼泪和软弱在那一夜的天台被风吹干,硬生生从什么不懂的菜鸟,磨成了和穆时海一样令人闻风丧胆的灭绝女魔头。
公司上市那天,两人在迟凛家开香槟庆祝,喝多了话匣子也打了开,她碰了碰穆时海的酒杯,脸颊绯红露出好奇的笑:“欸,那次在厕所,为什么救我?”
一起工作这么久,她深知穆时海不是心肠善良热心仗义的三好市民,这是头睚眦必报阴鸷森狠的狼,男人本有些薄醉,听见这话眼神却突然变得清明,凌厉的下颚多了几分柔和,指了指她的脸:“这里。”
“有酒窝。”
手机屏突然亮了,锁屏清晰暴露在视线,是一张穿着校服从合照里裁出的脸,模糊的像素遮不住那双弯弯的杏眼,带着清澈稚气的笑意,露出脸上两个非常明显的酒窝,温润疏朗,像冬末第一道暖阳,照在潺潺融化的雪上。
男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平日犀利阴沉的眉宇竟流露出一抹浓烈的温柔,佟薇眨了眨眼,几乎以为是自己看错。
她曾不止一次和迟凛疯狂吐槽,能在穆时海手底下干事的人,要么就跟他一样是变态,要么就是在被逼疯无数次后涅槃重生的勇士,小穆总能凌晨三点秒回客户的消息、能边吊水边开会、能一只手打着石膏去医院换药另一只手举着电话和供应商吵架,眼睛盯着护士拆线嘴里还叭叭不停,冷静的表情找不出一丝痛的感觉;还能做完胃出血手术第二天就答应下个星期和投资商一起吃饭,虽然最后被迟凛知道了没去成,但佟薇知道,他干得出来。
而现在她竟然在穆时海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像经年深藏的珍宝,小心翼翼,爱之如命,心头那些疑惑突然被一股清泉冲开:“这……你对象?”
穆时海缓缓点头,她又道:“怎么不是合照?”
下颚又变得紧绷,攥着香槟杯的骨节发青泛白:“没有合照。”
那些存在手机和相机里的照片在出国前都被穆兴勇强行销毁,说出来的话轻佻又残忍:“不要带没有用的东西出门。”
只有初中毕业合照被侥幸留下带走,拍下来做成屏保,一做就是很多年。
所以,佟薇又喝了口咖啡,眼神再次扫过对面,和照片上比起来瘦了一大圈,酒窝抿成一条线,头几乎要埋进资料,虽然现在穆时海在她眼里还是那个冷酷无情的工作狂外加偏执阴鸷的神经病,但谁都无法否认这个男人七年如一日的深情。
所以才有今天她纡尊降贵跑来律所,坐这儿喝咖啡的一幕。
呕,好难喝,果然她还是更喜欢奶茶,三分糖去冰加芋圆加珍珠不要椰果。
来之前她问过穆时海,为什么你不自己去,向来杀伐决断的男人沉默了很久很久,直到指间的烟都燃尽。
“我怕。”
七年了,怕许迟川已经不要他,怕他脸上流露出冷漠和厌弃,更怕他的崽崽会疏离地伸出手,笑着喊他一句穆先生。
佟薇瞪大了眼,这狗贼怕不是被人夺舍了。
果然下一秒,男人又点了根烟,刚刚一闪而过的茫然与胆怯尽数消失殆尽,平静的脸色下掩藏不住汹涌的爱意,熟悉的偏执重回眼底,一副不死不休志在必得的表情。
“我欠他七年,”
“剩下以后,我要他一辈子。”
高慎远一向谨慎,即使面对主动送上门的甜头也没有被冲昏头,一份草拟的合同认认真真看完两遍后才抬头:“佟小姐,贵公司抛来的橄榄枝我们很惊喜,但还是想冒昧问一句;”
“海樾这么大的集团,为什么会单单对壹远青睐有加?”
佟薇在心里翻了两个白眼,心说青睐个屁,要不是你们律所里头有个宝贝疙瘩,穆时海那狗贼一眼都不会看你,脸上笑容却未乱丝毫:“高律师是对自己不自信,还是对海樾的眼光有质疑?”
“我们总经理说过,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如果高律师有顾虑,不妨直接说出来,海樾不会强人所难。”
“怎么会,高律师没有这个意思,”袁裴赶紧道,“能和海樾合作,是我们壹远的荣幸。”
“那好,”佟薇站起来,“这只是初步草拟的协议,还有什么要修改的,请高律师处理后发回——”话锋一转目光落在许迟川身上,微微一笑,“这是您的助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