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子伏得极低,嗓音又轻又温和:“醒了?饿不饿?小厨房炖的百合羹,端来你吃一些?”
江雾萦委实没什么说话的气力,断断续续道:“别……别为难太……”
“好,好,”薄澜悬将他凉丝丝的手又搁回锦衾内,拨了拨他略略凌乱的额发道,“雪后寒梅开得极盛,我方才去园子里头摘了几枝,你瞧瞧好不好看?”
江雾萦又固执地将手伸出来,薄澜悬不解其意,只得拢住他的手捂着,低声道:“怎么了萦萦?”
江雾萦轻声道:“你……你别哭啦。”
薄澜悬闻言微怔,随手揩了把脸才察觉满是水迹,他勉力扯了扯唇角道:“无事,只是龙涎香有些熏人。”
挥手命太医下去,薄澜悬凑近去亲江雾萦的耳朵,锋利的唇轻轻蹭他肉粉色的耳廓。
放在从前江雾萦必定要嫌他无赖,可当下江雾萦只是惺忪着眼,尾音轻而含混:“我再睡一会儿。”
薄澜悬沿着他面颊一寸一寸地吻,万般缠绵道:“才刚醒,先不睡了,好不好?吃点东西,或者……或者再与我说几句话。”
江雾萦小声“嗯”了下,揉了揉眼睛,十分娇憨道:“那你把梅花拿来我瞧瞧吧。”
薄澜悬便下床,将插着几枝绿萼白梅的双耳瓶拿起。
尚未回身,薄澜悬心头便猛然传来一阵烧血碎骨似的灼痛,他双膝不禁“嘭”一声磕到地砖上。
瓷瓶随之脱手,“哗啦”一声四分五裂、寒梅委地。
他捂着左胸急喘,直直盯着散乱的梅瓣,眼神骇人。
同一瞬间,榻上人那双流光溢彩的瞳仁迅速黯淡下去。
犹如乌云覆上星斗,直至最后一束光亮熄灭殆尽。
薄澜悬还伏跪于地,双唇翕动了下,不敢望向拔步床。
良久后,他才仿佛怕吓着谁一般,用气声唤道:“……萦萦?”
无人回应。
鎏金樵夫兽纹博山炉轻烟袅袅,龙涎香熏得薄澜悬双目酸胀,头痛欲裂。
“咻——”
帘栊外的天际绽开绚丽的彩色光点,随即是“噼啪噼啪”的爆竹声。
薄澜悬默然少顷,低声问道:“外头怎么了?”
殿中侍奉的老内侍总管张安泰脑袋几乎垂到胸前,近乎不忍道:“今儿是除夕,陛下七日前吩咐的,从申正初刻开始燃放焰火,直至戌时末,来……来为君后冲喜。”
薄澜悬神色愣怔,恍然间醒悟过来。
……是啊,又是新旧之交时了。
他蓦地想起去岁除夕时,江雾萦想挂灯笼,尚未开口遣人搬梯.子,他便趁人不注意,一把将江雾萦举到了自己肩头坐着。
小兔子吓呆了,抱着灯笼一动也不敢动,白着脸道:“放、放我下来。”
薄澜悬偏偏又将人颠了颠,慌得小兔子登时僵成了小木头,双腿一并险些将他夹断气。
他故意从喉间挤出咳嗽声,作出夸张的窒息模样,迭声道:“饶命饶命。”
但到底舍不得真吓坏了江雾萦,薄澜悬演完便收了逗人的心思,哄道:“摔不着,别怕宝宝,挂吧。”
江雾萦只得鼓起勇气,稍稍抬起手臂挂上小蘑菇灯,垂首问他:“挂……挂正了没有呀?”
烛火在荔红色薄纱灯罩内摇曳,温柔地映着皎月似的美人面,好似为江雾萦双颊揉上了薄醉时绯色的红晕。
彼时薄澜悬哪里顾得上看灯正不正,全副心神都在他身上,整个人也似醉了。
他期盼着这场烟花会成为否极泰来的好意头,却怎知晓江雾萦不肯等他,生生教这场焰火成了一曲送葬的挽歌。
萦萦,萦萦,萦萦……萦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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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行君后头七之日,天子薄澜悬孤身离宫,前往城郊柳带河畔——他初见江雾萦的地方。
遗诏已然拟好,待他去后,巫祝会按照他的授意颁下卜辞。
大意是安平一代,大梁龙脉衰颓,唯有以真龙身躯奉于水神,方可保国运昌隆——
正是河水封冻前最冰寒刺骨之时,可被奔腾的水流包裹住全身的一刹那,薄澜悬却只觉暖意融融、如释重负。
仿佛……仿佛他等这一刻,已等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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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亭午时分,薄澜悬殒身的一瞬间,九重宫阙上方攒聚的厚重乌云化作滂沱大雨,裹挟着隆隆闷雷,劈开稠热闷人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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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总,薄总……薄总!”
紫红色闪电划破长空,天边一声惊雷炸响,薄澜悬猛地睁眼。
闵竟成被他这杀气腾腾的眼神吓软了腿,战战兢兢开口:“薄薄薄薄总,一点十五了,该往会议室走了。”
薄澜悬脑中一片乱麻——本以为自己已上了黄泉路去追江雾萦了,可眼前哪里像阴曹地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