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他低低笑了两声:“我死了,你能原谅我了吗?”
“你别搞错了。”沈欢勾了勾唇,眉眼冷得可怕,“你死是为了让南亲王保邵辛淳,不是为了求什么原谅。”
何思行张嘴,嗓子就像被什么堵住了,堵得他心胸肺一齐作痛。
他想说不是的,又说不出口。
寒风从小窗处钻进来,刮他们的衣裳,头发。
何思行仰望着高高在上的沈欢,想起他们十几年前的初见。
那是个乍暖还寒的初春,沈欢孤零零的站在院子里,背影同现在一模一样。他凑过去跟他说话,问他是不是来自将军府。
少年睁着眼,眼角都撑圆了,浑身都写满了哀愁。
他跟他说:我叫沈欢。
何思行想,我当初做什么非要跟他抢师父呢?
他想不明白。
就像年少旖旎的心思,只有在梦里才能初见端倪。
然而当年不懂。
沈欢从大理寺出来,远远地往外溜达。
他穿单薄袍子,没一刻钟就被风吹透。但他似乎不觉冷,四肢舒展,脚步轻快。
野湖结了冰,上面散落着残枝落叶,被风吹一吹才艰难地动一动。
湖边的盆仍在,沈欢走近了,跺了跺麻木僵硬的脚,坐在了旁边的石头上。
石头冰凉冷硬,他打了个寒颤。
他望着湖,也望着空无一物的高枝。瞳孔冷得泛光,险险胜过月光。
静坐片刻,他从怀里掏出几张纸钱,用冻僵的手指摸出石头底下的火石,咔嚓数声打出火星,将纸钱点燃了放在污迹斑驳的盆里。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
郊外人声寂寥,枯枝偶尔相撞,发出细微声响。
盆里的苗火矮下去,沈欢捏起一张新的,捉着点燃一角,直到火焰灼手,才松开手指,让旺盛的火跌入盆中。
他在循环往复的光景里被困住了。听不清,看不见,重复着机械般的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他细细的哽咽一声,声音像被一块沾水的面帕给捂住了:“爹……”
火焰映着他的脸,把瞳仁里的冰艰难溶解,但是嗓子依旧冰凉沙哑:“……我好想你。”
远处风声呜咽,像某种动物的悲鸣。
沈欢听见有人站到自己身后,余光看不到人,他也不在乎。
他没再开口,把剩余的几张纸钱一并扔进去,险些把火压灭。
“欢。”来人蹲下身,攥了一下他冰凉的手,就将其握在手心里捂着。
火势重新反扑,把单薄的纸钱几口舔舐干净,气焰紧跟着衰败下去。
最后一片温暖被黑夜吞噬殆尽。
沈欢闭了闭眼,适应了一下黑暗,转头去看那人影。
“怎么穿这么少?”来人解开外氅,将他裹起来,又要去伸手抓他的手,被沈欢躲过了。
“找我做什么?”沈欢问。
陈阔沉默看着他眼底的泪痕,他忍不住伸手擦了一把,手指上没有沾上任何水痕。
冬季的风太硬,眼泪早已吹干了。
沈欢皱眉盯着他。
陈阔下意识地搓动手指,沉默片刻说:“……季择林关禁闭,邵辛淳被抄家,阁老血溅朝堂,三爷惨死狱中,何思行判了杀头。”
沈欢眉头舒展,慢慢偏过脸,歪着头俯视着他。
像之前的无数次谈话一样,他不配合,也不想多说一句。
“下一个就是我,对吗?”陈阔低头看他眼中的光,又低低唤他的名字,“欢。”
沈欢笑了一下,脸颊半明半暗,对着湖的那半张脸在月下犹如鬼魅。
“怎么可能。”他往后靠,伸出脚够到了对面人的小腿,“你让我乘凉,我还要谢你。”
陈阔屏住呼吸,听他继续用那种蛊惑人心的声音说:“等赵宸贺远去西北,皇帝再无助力,你帮我啊。”
陈阔喉咙滚动:“你要什么?”
沈欢看着他,眼中波光闪动。
陈阔移不开眼,声音很低:“……当年在西北,我不知道你是将军府的人。如果知道,我一定不会欺负你。”
他说得很艰难,似乎每一句都要斟酌良久:“我以为你只是流民。”
沈欢冷笑一声,好像在说,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