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欢已经将府内的人尽数遣散,只留下一个亲近的仆人。
晌午十分,沈欢肚子有些饿,但是仆人未归,于是他自己喝了点水。
时间慢了下来,每一刻钟沈欢都觉得煎熬。
或许是饿的,或许不是。
午时三刻,沈欢脱力般坐在椅子上,脑子混沌一片。
将军府的门开了又关,石头砌成的小路上传来脚步声。沈欢听着那响动,心脏难以抑制地绞痛起来。
仆人敲门进来,低声道:“大人,斩完了。”
沈欢身体关节轴得发紧,嗓子也涩得难受,他控制不住自己,连点头都不能。
仆人低声补充道:“我亲眼看着人头落地,确是陈太尉,没错。”
沈欢耳畔轰鸣不绝。
他以为等到这一天他会兴奋,或许会高兴地喝点酒,也许会跑去湖边跟爹说说话。
但是真正到了这一刻,他只觉得心中空落落。
他不想喝酒,更不想说话。
他好像赢得春风得意,又好像输得秋叶尽凋。
仆人疑惑看着他:“大人?”
沈欢半晌恢复过来,拉抽屉里从里头拿出两张纸,示意他过来拿。
“你的卖身契。”沈欢说。
这人跟了他许多年,算是很亲近的人,沈欢也不打算留,叫他把银票一并拿走,朝着他微笑:“做点买卖,寻一位贤妻,从今往后,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仆人一时间手足无措,捧着东西望着他。
沈欢有些头痛,坐在椅子上撑着头朝他摆手:“走吧。”
腿边搁着的纸厚厚一摞,约莫半人高,险险超过书桌,是他这些年抄写过的罪责书。
他伸手拍了拍,叹息着再次催促道:“走吧。”
不知何时,书房内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耳畔的轰鸣声逐渐过去,变成不间断的幽鸣。
三月十五云成登基,叫他去观礼,但是他没去。
他把自己圈在将军府,动一下手指都觉得疲惫。
外面的嘈杂声逐渐逼近又远离,那是监斩的行官坐着马车在往回走。
马车后头跟着刽子手,云成能想象到那宽厚的刀锋上挂着的血腥味有多浓重。
他眼前阵阵发黑,伸手摸出来蜡烛点燃,想要驱逐这挥之不去的黑暗。
沈欢被烫到了手,他轻轻吹了吹,告诉自己不疼了。
他拆开桌上的信,从头看了一遍。
这是当初他交给云成的‘把柄’,现在云成还给他,但他根本不在乎。
他把信放在烛火上点燃,又徒劳地浸泡在笔洗中,看着那边缘焦黑一圈,再也不能恢复成原本模样。
他丢开残破的信,拿了一沓桌下废旧的纸,上面的每一页都由自己在数不清的深夜里写满,密密麻麻,整整齐齐。
沈欢情不自禁笑了起来。随即他抓着那厚厚一沓朝着天扔了出去,在翻飞的字迹中默默红了眼眶。
“我这一生啊。”沈欢望着凌乱落在地上的纸,发着呆,“从来没有一刻欢愉。”
他再次伸出捏起几页纸,草草看过去,那上面的内容他已经背得很熟:“罪臣微小,久伤圣心。”
“五脏俱坏,深表错疚,”
“涕零认罪,奉求苍恕,”
“涕零认罪……哈,”沈欢擦了擦眼泪,把这页纸搁在了烛火上面,“我偏不要。”
火苗舔舐着纸,犹如厉鬼贪婪的收敛纸钱。
“我没有错,也没有罪。”沈欢把烧了一半的纸丢到地上,重新拿了一页继续引火上身:“肮脏的是你们。”
火苗烧到了他的手,他觉得疼,便任由残纸带着火焰掉在桌上。
桌上的纸接二连三烧起来,烫到了他的袖口。地上的火焰也弥漫过来,依偎在他沾了灰尘的衣摆上。
沈欢半张脸都被烛火照亮了,显得高傲而固执:“没了我,你们该多么无聊啊。”
他伸出手,看手腕上的疤痕,想起来陈阔为自己包扎的模样。
“我不陪你们了。”他放下手,也不再想陈阔,安静地靠在椅子上。
火焰将他拥住,听他落寞地说:“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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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冬天办得丧事太多了,死了很多人,除了天昌帝外,其他的都是一场比一场潦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