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二十四年年初,李景终于顶不住压力,宣旨命太子从青盐寺还俗回宫。
民间举国欢庆,诸辅政臣子老泪纵横。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昭宁太子还朝一年后,联合军权在握的老西河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起宫变,蛰伏八年的利刃出鞘,在一潭死水中搅出惊天巨浪。
当夜宣武门戒严,城中百姓只见攒动火把和漆黑铠甲,闭门不出到第二日的时候,宫中敲响丧钟。
汉帝李景驾崩。
兜兜转转,他的龙首还是落到长子的手中。
卫氏身边的宫女崔昉抱着七岁的李宴从城门一跃而下,尸首血肉模糊,腥臭难闻。
随着清风苑被熊熊烈火吞噬成为灰烬,昭宁太子于永安二十五年在众臣的簇拥下坐上皇位,更号燕平,立新汉,是为新汉帝。
新君感念太傅高义,为章家平反,章家一门从流放之地接回,章珩被封为锦衣侯,章家自此重回繁盛,却又与往日有所不同。
老西河王封无可封,即封其子小西河王大将军位,统领四将,荣光非常。
燕平元年是新帝在众多肱骨老臣的帮持下大刀阔斧改革的一年。
除阉宦,杀奸佞,治洪水,救灾民,整顿吏治,严刑峻法,一改景帝在时的乱象,颇有汉室中兴之兆,种种改除弊端之举让新帝尽得人心,新汉帝时期乃鼎盛巅峰,千百年未有王朝出其左右。
而在燕平元年,这一切的繁荣以祭杀章璎这个阉宦开始。
第2章
汉帝国的苦难结束了。
章璎的苦难刚刚开始。
芷兰宫为汉宫一废院。
殿门紧锁,蛛网成群,乌鸦和野鸟盘旋而过,横斜翘角沾满黑色污泥。
里面软禁着一个人。
一名二十六岁的青年。
他名唤章璎,字曰明礼,已做八年宦官。
隔门望去,能见这闻名朝野的大太监散落的头发如海草一般,身形略微单薄,或许是穿着太过宽大的缘故。宫中特制的云纹布满服饰的每一寸角落,袍尖一抹红鲜艳欲坠。
他正在侍弄膝头珍贵的兰花,以免它因芷兰宫稀薄的阳光渐渐枯萎。
人人说先帝身边的总管大人生一副好颜色,阴冷逼人的殿内因他尚在流动鲜亮美丽的丰姿。
他调整好角度,放下君子兰,兰花摆动身躯软软贴在接过来的葱白手指。
章璎被关在芷兰宫很久了。
宫变那一天他策划好了一切。
昭宁太子带着西河王的铁蹄踏破宫门,高楼城池轰然倒塌,火势滔天,箭雨密集,月亮从云层中透出晦涩的光,纷乱的脚步声与高昂的尖叫声嘈杂一处,不知道哪处又死了士兵。
他在宫中的密道举着火把艰难前行,眼看前路就有日光,小西河王戚淮兵甲列阵,一箭如闪电射出,正中章璎细瘦脚踝,从此萧瑟的芷兰宫成为新的囚牢。
不知过了多久,外方传来喧嚷之声,沉寂的殿门被打开。
章璎跪伏下来,一角漆底金莽的袍摆映入眼帘。
李徵外穿玄黑大氅,内着暗青常服,龙章凤姿,玉质金貌,双目所及有如神光朗照,威仪尤甚过往。此刻似乎刚从猎场回来,他擦拭干净自己手上的宝剑,将剑扔向近侍朱衣。
朱衣接过,恭敬退下。
李徵上下打量,“八年未见,章总管模样一如既往。”
章璎低垂眉睫,“见过陛下。”
李徵虽与章父亲近,却未入过章府,与章璎并不熟悉,只听其人,无缘一面,直到章璎入宫做了宦官,偶尔请安得见,便如立在李景身后一幅赏心悦目的画,可惜空有一副皮囊,里头藏着一颗蛇蝎心肠。
章璎永安十七年入宫,李徵永安十八年出宫。
短暂的一年他们之间并无多少交集。
“李景和崔昉死了,说起来这宫中的仇人也只剩下你了。”
章璎回话,“想必陛下早已知道先后故去不是由于什么重病,而是一种叫做食骨散的剧毒,无色无味,久用病入膏肓。崔姑娘怀了龙种,自然不甘心做先后身边的侍女,先后又不肯给她妃位,故而下毒谋害,先帝明知这一切却眼睁睁看其发生,可见对先后没什么情分。崔姑娘见大势已去,怕陛下登基报复生不如死,索性携子跳下高墙,如今这天下尽在陛下手中,又何必与我一个阉人过不去?”
李徵笑了,“你既然知道一切,便该明白朕不会手下留情。当年朕被贬入青盐寺,听说是你向陛下进的言?”
章璎目光与新君对视,“是又如何?”
新君用手抬起美貌宦官的下巴,“倘若你能告诉朕他的下落,尚可留一条命。”
第3章
李徵知道,他母亲的病从永安十七年便已初见端倪,久治不愈。
那时候还没有人想到母亲贴身的大宫女崔昉与暴君有私,甚至为谋妃位泯灭天良。
软弱的卫后最终将希望寄托于神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