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直到小西河王青血流干,白白搭进一条性命,也不见得章璎便能有救。
戚淮的视线渐渐模糊,杂沓的声音漂浮远去,他忍受这蛊虫太久,对撕心裂肺的痛苦早已习以为常,如今反而不觉疼痛,他习惯性地伸手抓了抓,却两手空空。
他这一生总是在不断失去。
父亲去了,母亲去了,西河王师没了,他誓死守卫的国家也没了。
最后能用命守着的只剩下一个章璎。
若干年后的人们谈及当年一段往事,也许会漫不经心说一句,“戚淮啊,那个出卖汉室的将军。”
帝王无道,百姓无知,于是天下无将。
他与章璎,生时若不能相逢,死后做一对叛将阉宦,名字放在一起遗臭万年,也算得上生生世世。
温蓝死了,章珞死了。
章珩出了家。
他们这群大宅院一同长大的小孩儿各自都迎来半生的结局。
而他自己的结局又是什么?
他的意识困进了一道道白光。
昏昏沉沉无法睁开眼睛,似是魂魄飘浮进了黄泉鬼道,前方有一道影子在风沙中郁郁独行,步伐飞快。
他喊了一声章明礼。
那道影子脚步顿下来,回头露出狰狞的脸和嘴。
戚淮跪了下来,痛哭流涕。
幻象退去,眼前的狰狞恶鬼变作当年章璎意气风发的模样,啧啧怪笑,漆风在他脚下狂舞,“你身背万人性命,死后注定要投胎畜生道,与他本便不是同路人。”
戚淮心中想,世人瞎了眼睛,错将璞玉当败絮,然而阳间一切又怎会瞒过地府?
“他是何路?我又是何路?”
于是那道影子又变作了判官模样,笑嘻嘻道,“来生他锦衣玉食,高高在上,有妻有子,儿孙绕膝,而你不过是轿下行经的一条野狗,咬着他扔下来的骨头,与其他饿狼争斗。这群饿狼中有人曾是帝王,有人曾是将相,也有人曾是奴仆,他们造下孽罪,终有一日须得偿还。”
戚淮一生从不跪神佛。
但这一刻他跪下来。
倘若眼前一切皆是梦,他与章璎便连来生唯一的交集都无。
倘若眼前一切不是梦,将来能有一次擦肩而过,已是上苍厚待。
“我不贪图来生,只求今生他能活下来!”
戚淮一声声地磕头。
磕得头破血流。
前尘似梦泡影,判官不见了,黄沙不见了,血红的天幕被撕裂,戚淮捂住眼睛,茫茫荒野上空传来一阵响动。
风云涌没,长夜骤晴,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有动静了!”
戚淮猛地睁开眼睛,哪有什么黄泉,哪有什么风雪,哪有什么鬼道。
他看到祝泠子喜极而泣,看到萧烈如释重负,也看到祝蔚神情欢欣。
眼泪烧红一双眼。
再没有人顾得上看戚淮一眼。
“戚寒舟!”
似乎有人叫了他一声。
一阵困倦袭来,戚淮无力闭上眼睛。
而远在寺庙中,那俗名章珩的和尚诵完了最后一本经。
明日他将继续打开新的一本,只盼佛祖能看到他的诚心,庇佑他的兄长。
木鱼声歇,昏灯灭了。
第172章
永元三年。
都城长安。
李徵死了。
旧的时代灭亡了。
李徵被新帝在苟且三年之后赐予了一杯毒酒。
毒酒穿肠下肚,瞬间便要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