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声仰面看着惨白的天花板出了好一会儿的神,然后才又苦笑着转头看了一眼病房里的电子钟,才凌晨两点,离天亮还远着。
门“咔”的响了一声,季声下意识地颤了一下,然后就看到谢知津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热水壶,是去打水了。
谢知津又顺手将病房门反锁上,对上季声的视线,“嗤”地笑了一声,问:“还分吗?”
季声失焦的目光渐渐恢复,他隐忍愤懑地看着谢知津,答案不曾更改:“分。”
强权可以消磨人的气性,却不会消磨人的气血。
季声这样的人,绝不可能在谢知津面前低头,他已经与谢知津纠缠了这么久,细细算起来,中间竟没有妥协过一次。
这次也是一样。
如果没有人将他拉出深渊,那他就自己做那个人。
因为这世上没有不能结束的沉沦。
谢知津并不意外季声会这样说,他只是站在床边眯起眼睛来审视季声,半晌后伸手解了他手腕上的束缚。
季声从床上坐起来,还没能明白谢知津的意思,就看到谢知津将热水壶放到一边,拿出一个纸杯倒满水,又从床头柜里摸出一小瓶漱口水。
“干什么?”季声整理好衣服站起来,十分警惕地看着他,心下已经有些打鼓。
“你想走也不是不可以。”谢知津收了刚才的那股狠劲儿,语气十分平常,顺势在床边坐下,拉下拉链,“你要是愿意,我就放你走。”
在谢知津看来,这是对季声明晃晃的侮辱,自然也是季声无论如何都不会做的事。
他其实有很多种办法可以留住季声,但他偏偏用了最为偏激的一种,妄图以这种强硬的手段逼迫季声认输。
谢知津心里想着,无论是从季声洁癖的程度来说,还是从他不肯低头的傲劲儿来说,他都不可能接受。
但他想错了。
季声的骨头是够硬,哪怕被被人按到泥地里都会仰着头去够微薄的空气。
但他对自己也够狠,已经陷在泥地里了,还谈什么清高自爱。
这么久了,谢知津都没有真正看透他。
在季声红着眼睛贴着地板跪下的时候,谢知津心里忽然生出一个令他惶恐万分的想法:他留不住他了。
……
床头柜上放着的漱口水没动,季声在卫生间吐了足足半个多小时,吐到最后胃里只剩下酸水。
马桶冲水声、漱口声、干呕声接连响起,然后洗手间的门开了。
谢知津坐在床沿上,还是刚才那个动作,只是在听到季声的脚步声时攥紧了手指。
他很慌。
在黎江市呼风唤雨了二十六年的谢少爷终于在这一刻第一次体会到一种无力感,那种感觉就像是手里握了一捧沙,握得越紧,沙流得越快,且怎么都抓不住。
季声再度清清然然地站在谢知津面前,又是干净整洁的模样,似乎刚才那一幕从来没发生过,唯有那副哑了的嗓子出卖了他。
“谢少爷说话算话吗?”
谢知津嘴唇翕动了一下,话音竟有些抖:“……算。”
季声像是忽然松了一口气,轻轻抿起的嘴角带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是他平日里温和从容的样子,
“那就好。”季声点点头,留给谢知津最后一个眼神,带着所剩不多的欣慰,然后转身就走出了病房。
医院的走廊里漆黑一片,季声打开门,彻夜的黑一瞬间席卷了他,他半张脸沉浸在黑夜里,后背是刺目的白炽灯光。
灯影交错间勾勒出季声如玉的身形,精致的侧脸,略瘦的肩胛,整个人清润不容亵渎。
谢知津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心里忽然生出一阵强烈的不安。
“季声。”
季声一只脚已经迈出了病房门,他闻声顿了一下,却并没有转头。
这一刻,谢知津心里有千句话万句话想要说。
他想说季声你太不知好歹了,老子那么喜欢你你居然还是要走。
他想说季声你脾气怎么这么大,不就是为着一个白誉至于的吗。
他想说季声你别走行不行,你收了我的戒指现在怎么又反悔呢。
谢知津忽然又想起了那枚早就被季声摘下的戒指。
自嘲一笑,他咬着牙说:“季声,你今天走了,以后就再也别回来。”
季声微微侧过脸,只用余光扫视了他一眼,冷笑一声就彻底出了门。
仅仅是一声冷笑,谢知津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四字以蔽——如你所愿。
季声真的走了。
夜空里零零星星地落了雨丝,暮春时节,被夜风夹杂着的雨丝仍然带着十足的凉意。
季声只穿了一件衬衫,微微觉得有些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