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一片漆黑,只有远处的传媒大厦有灯光打过来,让人能够分辨出细密的雨丝,以及季声只穿了一件单薄衬衫的背影。
行车记录仪的画面不甚清楚,但仍可以看到季声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时不时抬头往远处看一眼,浑身上下都写满了说不出的孤寂。
屏幕忽然亮了一下,谢知津不由地倾身去看,只见远处开过来一辆灰色轿车。
“这就是肇事车辆。”阎迟在一旁补充。
灰色轿车开得绝不算快,却在阎迟的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陡然加速,毫无征兆地冲着季声撞过去。
面对面,不到十米的距离。
画面里的季声就像是被施了什么定身术一样,身体僵硬地迈不了一步,刺眼的车灯让他控制不住地伸手去挡眼睛。
而就是在季声抬手的那一刻,车再度加速,彻底撞了上去。
薄弱的身躯与车辆相撞,无声的画面似乎传来“砰”的一声闷响。
谢知津只觉得自己的心也颤了一下,好像那辆车是撞在了他身上一样。
疼。
他看着季声被撞在地上,在车辆的巨大推动作用下被迫滑移了小一米的距离,保险杠变得四分五裂,毫无章法地落在季声身上。
而人早已经是失去意识的状态,只剩下因为疼痛而发出的痉挛。
似乎就能看见季声的衬衣上沾染的雨水,白皙的皮肤上裂开的伤痕,过了一年都仍然没有消下去的旧疤。
阎迟觑着谢知津的脸色,生怕他下一秒就要上手将这台笔记本撕成两截,于是慢慢伸手想要将电脑拿远些。
谢知津抬手将笔记本按住。
他的情绪非常激动,但仍然有理智,指着屏幕上那辆模糊到根本看不出车牌号和车主的灰色轿车说:“这车有点眼熟。”
阎迟哑然,抿着唇才点了点头:“我也觉得眼熟。”
他掰开谢知津按着笔记本的手指,总算将那台电脑抢救过来。
“已经在查了,你耐心等一等,今天就能有结果。”
在等结果的这段时间里,谢知津又将笔记本从阎迟手机夺回来,抱着那段视频反反复复地看。
从季声走在路上的那个孑然背影,到季声变得伤痕遍布的那一刻,无数画面一遍又一遍地在脑子里过,心一遍又一遍地疼。
早已经不再发作的耳鸣又开始嗡嗡作响,像能听到无情的车鸣声,也像撞在季声身上的声音。
谢知津看到最后眼角猩红,终于在一便又一遍的反复观看中确认了一件事:所有的一切都太过巧合,而所有的巧合加起来,只有一个原因——
这起车祸不是意外。
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敲响了,谢知津终于肯放下手里的笔记本电脑,屏住呼吸示意阎迟去开门。
私家侦探那边的人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只是递进来一份文件。
车牌号:黎A·9472V。
车主:林先宥。
谢知津将那张薄薄的A4打印纸揉成一团,攥在手里却犹不解气,粗粗地喘了几口气之后又将那团纸揉扯撕烂。
这是谢知津愤怒到极致的表现。
林先宥。
好样的。
怪不得他和阎迟都觉得那辆车眼熟,在嘉行传媒、在林先宥作为白誉的助理来禾信取合同送文件的时候,他们都曾见过那辆车。
可恰恰就是那辆车,险些要了季声的命。
——
谢知津赶在晚饭前回了季声家。
季声十分大度地给他留了一把备用钥匙。
谢知津开门进屋的时候像个没事人一样,手里还拎着在楼下便利店买的新鲜蔬菜,全然看不出他半个小时以前险些把传媒大厦给拆了。
季声正坐在茶几边上摘豆角,听见谢知津进门的声音也不意外,只是淡淡地笑着问:“买菜了吗?”
塑料袋随着谢知津的动作发出“沙沙”的声响。
谢知津魂不守舍地低头看了一眼,然后走到厨房里把菜放好,一面回答说:“是啊,买了几个番茄,本来想给你煮面吃。”
可季声已经在摘豆角了,番茄只好留到明天再做。
谢知津洗好手从厨房出来,拖了一只矮凳坐到季声旁边帮他摘豆角,摘着摘着就走了神。
他看着季声极不熟练地伸手从塑料袋里把豆角摸出来,然后两只手摸摸索索地找到豆角的两端,要用指尖确定一下才能勉强把那根细长的丝摘下来。
别人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情,他却需要确认再三。
此时此刻正在发生的这一幕,是他们从前不敢奢望的相处模式。
从前的谢知津不会全心全意地赶回来只为了给季声做一顿饭,从前的季声也不会安安静静地坐在茶几旁边给他打下手。
这样家常而又温馨的画面,此刻却充溢了难言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