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走吗?”他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红着眼睛问:“可是你答应过我, 我病好之前你不会走的。”
季声料到他会挽留, 弯了弯唇角说:“你最近已经把药停了,不是么?”
谢知津哑然。
许是季声这个人看重承诺,此时倒也没有那么心狠地告诉谢知津自己要走的打算,顿了顿又说:“明天我陪你再去做个心里咨询吧。”
言外之意,检查结果如果没事,那我就真的要走了。
谢知津觉得他还不如直说。
他想要去拽一拽季声的袖子,揉一揉季声的头发,亲一亲季声的嘴唇。
然后温声细语地说:我们现在过得不是也很好吗,为什么一定要走呢?
但最终还是全部忍住了。
因为季声劝他认清现实。
季声说:“谢知津,这是我们东拉西扯,硬凑出来的日子。”
没有为什么。
谢知津没说话,拉过季声纤长的手指,继而两手相覆按在琴键上。
“弹琴吧,我教你弹琴。”
季声便也不再说什么,任凭谢知津拉着他的手指在琴键上挪动。
谢知津手心的温度灼热,覆上来的时候像一团炽热的火。
手指轻轻触按一指和弦,指腹在交错的黑白键上撞击,恍惚中琴音流转,曲动成章。
季声从始至终都在走神,压根没有注意谢知津教他弹了一首什么曲子。
等到季声回过神来的时候,谢知津已经起身站到他身后,弯腰将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带着他弹了第二遍。
季声听着熟悉的音律陷入了沉思……
《两只老虎》?
在这个静谧祥和的傍晚,他们四手联弹了一首《两只老虎》?
方才的沉闷的气氛似乎被这些充满童趣的曲调冲散了,季声甚至还能回想起一群小学生坐在教室里唱儿歌的画面。
一只没有耳朵,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或许是察觉到季声的不自在,谢知津的心情也莫名好了许多。
“初学者都是从《两只老虎》开始的。”他凑在季声耳边,悠悠地说:“我学钢琴的时候谈了两个月的《两只老虎》,你可别想一口吃成个胖子。”
这话听在季声的耳朵里只有一个意思:你还是个小朋友,现在只适合学《两只老虎》。
似乎从谢知津发现季声会做噩梦开始,就总爱用这三个字打趣他。
季声没心思开玩笑,他将放在琴键上的手抽回来,转了个身面向谢知津。
谢知津站直了身体,低头看他。
季声抬头,用空洞的眼神“望着”他,问:“你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弹钢琴?”
那显然是谢知津不愿意回忆的一些往事,但因为问他这个问题的人是季声,他竟觉得回忆起来也没有那么不堪。
“我从记事起就会弹钢琴。”谢知津笑了笑说:“那时候我以为自己长大了会成为音乐家。”
季声茫然地仰着头,喉结微微动了一下,似乎从谢知津的语气里听出了莫名的熟稔。
他曾将也是这样。
出身好,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如果没有那场令他家破人亡的车祸……
季声没有再想下去,很快又问谢知津:“后来怎么没有学音乐?”
“后来么……”谢知津叹了口气,终于将埋在心里二十多年的一番话说给了眼前的人听:“后来我妈就过世了,有一天我在家里弹钢琴,我爸从公司回来,嫌我烦,拎起扳手就把我的钢琴砸了。”
谢知津抱着双臂笑了一下:“那时候我还很小呢,但我却已经知道,我这辈子永远也不可能去学音乐了。”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总是有许多身不由己吧,我爸把我养大不容易,唯一的心愿就是让我接管公司,我也不能那么不知好歹。”
季声沉默地听着,心里竟也泛起了些酸涩。
纠缠了这么久,他一直都很清楚谢知津是个什么样的人,强势、霸道、偏执,可他这样的性格未必跟家庭没有关系。
是谢明洵将他逼得太紧,又没有教会他该如何去爱。
“怪过他吗?”季声问。
谢知津怔了一下,像是头一回这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很快他摇了摇头,又想到季声看不见,才说:“老爷子人都没了,怪不怪的还有什么用啊。”
也就是在这个瞬间,他又一次明白了季声。
在经历了那么多的变故之后,季声已经很清楚地意识到,“责怪”与“埋怨”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
谢知津弯腰,两手撑在季声的肩膀上,认认真真看过去。
季声整个人都僵住,即便看不见,却也知道谢知津此时在盯着他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