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侧空出来的可是一半龙椅,这哪是旁人想坐就能坐的, 帝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但沈听澜正是因为没有非分之想, 不去思虑那么多才显得更加从容, 元帝让他过去那他就过去了,不仅过去还稳稳落座,感受了一下龙椅的舒适度,甚至小声抱怨,“皇兄,这也太硬了,坐着一点都不舒服,怎么不让人加张软垫,硌得慌。”
比他在相府躺的那张软塌可差远了。
元帝闻言笑着敲了敲他的脑壳,并不觉得他僭越,“你啊,朕日夜勤勉,哪能与你一般,样样都要舒服,半点苦都吃不得,养的这样娇气,除了朕谁还能一辈子这样惯着你啊!”
沈云逸勤政爱民为的可不仅仅是天下,也为了能让他最亲近最疼爱的弟弟一辈子富贵荣华,做个吃喝不愁的闲散王爷。
沈听澜捂住脑门揉了揉,元帝手上没用几分力道,可小王爷还是委屈巴巴地盯着他喊疼,然后抱着他的胳膊,一脸傲娇,“有皇兄撑腰,本王才不稀罕其他人呢!”
抱住本朝最粗的胳膊,珩王殿下觉得自己可以在天恒横着走。
他这副小模样属实有趣,逗得元帝开怀大笑,笑完还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那可不行,朕不能日日看着你,将来总有一日要有一个人代替朕知暖知寒地宠着你,爱着你,如此,朕才能放心。”
元帝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意无意地扫过阶下站着的人,看来裴卿并不如他所想的那样成功,很显然是还没能把他家佑彦拐走。
“你难得主动来找朕,所为何事啊!”笑过闹过元帝就把话题绕回到了正事儿上,他可不会信这个小骗子说是想他了这种哄他的鬼话。
而沈听澜也聪明地没有接话,把头偏向一边,将话语权交给了裴昱瑾。
裴昱瑾知道他的意思,当即又上前了一步,“刚刚殿下与臣去看了今年会试的榜单,会元是苏阁老的爱孙,陛下知道臣素来惜才,不知可否看一眼他的策论。”
贸然询问主考官未免不妥,或许本来就是迟砚技不如人也尤未可知,总还是要先看过苏墨的卷子才能公允评判。
按照常理来说,主考官判完卷定过名次后是会将名单连同卷子一起呈递给君王过目的,不过历代都是看过便算批准,因为毕竟还有殿试,日理万机的皇帝不会认真去看每一份策论的。
今年元帝也没有例外,只是粗略地扫了两眼,看见了迟砚的名字却并没有去看卷子,但这会元苏墨的策论他特意抽出来看过,见解独到,确实不错。
裴昱瑾的要求并不算过分,身为百官之首,这些人将来都会是他的同僚下属,他想提前看看也在情理之中,不过这么急着赶来要看未免有些太不像他了。
不过等元帝转头看到身侧一会儿抬头看屋顶,一会儿又低头看脚下的沈听澜的时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多半是他这个弟弟想看,只怕想看的也不止苏墨那一篇,横竖也不是什么机要的东西,想看那便看吧,元帝在遇上沈听澜的事情上一向是没什么原则可言的,“杜峰,去将苏墨并迟砚的策论一起取来。”
御前总管太监的办事效率那是一流的,没过一会儿功夫,两份策略就都被放到了元帝的龙案上,为了保证科举的公平性,所有呈现在考官眼前的卷子都是经过誊抄的,所以两份策论上的字迹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这也从侧面证明主考在判卷时不太可能带有私人情感。
因为元帝先前已经看过了苏墨的,所以此刻他拿起了迟砚的策论开始从头看,让杜峰将另一份递给了裴昱瑾。
沈听澜虽然觉得古人写东西既文绉绉的还十分艰涩难懂,可此刻还是偏着脑袋凑到元帝跟前与他一起看着眼前薄薄的纸张。
说句实话,他不太能看得懂,还是系统在脑海里一句一句将古文言翻译成了通俗易懂的大白话给他听。
迟砚这篇策论与他先前的那些相比,言辞已经收敛了许多,至少元帝此刻读来没有第一次时那种怒火攻心,想把人拖出去砍了的冲动了。
不过即便言辞不那么犀利,他的思想还是能清晰深刻地透过纸张墨痕传递给阅卷者,策论不用读完元帝的心里就已经分出高下了,而沈听澜心底也是在不停地哇塞,他不知道要怎么夸,只能说不愧是主角,看问题的角度就是与众不同。
而裴昱瑾那边一目十行大致地看完了苏墨的这篇文章,中规中矩,迎合上意,逻辑清晰能自洽,可以被划到上等,可是还是不够出彩,不足以夺魁。他见识过迟砚的文字,那样的才是真正能与人思想产生摩擦,有深度有意义的见解。
很显然,元帝也是这么想的,“杜峰,传文岳进宫,朕有话要问他。”
两份策论的思维深度天差地别,根本就不能用主考官的偏好来解释。不过元帝对于文岳还是倚重信任的,所以才让人叫他来给他个解释的机会。
文大人进宫的速度很快,沈听澜一碟子瓜子还没嗑完呢人都到了。这有外人在他就不方便继续在龙椅上坐着了,更何况这龙椅硬邦邦的一点都不舒服。
于是他下去站到了裴昱瑾的身侧,手里还握着一小把瓜子,怕他累着了裴相还特意站在他身后方便他靠着。
见他们这般,元帝原本想让人搬个软凳进来的话都没说出口,这样也挺好的。
“臣文岳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文岳进门先是跪地行礼,一开始都没看见站在侧边的沈听澜和裴昱瑾,等看到后又都见了礼。
“文爱卿平身,不必多礼,朕找你来只是想问问你觉得苏墨的策论有何处特别,能被评为第一。”元帝并没有一上来就责问,他还想听听文岳的说法。
文岳瞥了一眼元帝手上的那张策论,余光又扫过裴昱瑾手里还捏着的,心下大致是清楚元帝为什么会召见了,于是刚刚才站起身的人又笔直地跪了下去。
“苏墨的策论确实有可取之处但算不得特别。”他抬首看向元帝,言语间并没有怯意亦或是遮掩。
“哦,既如此那文爱卿为什么会将这篇文章断为第一,是今科举子大都平平,无人能出他之右了吗?”沈云逸好似并不奇怪文岳会说出这样的话,他这个臣子为人刚直并不会为利益所驱,这背后一定有原因。
“非也,会试中有一名学子名迟砚,臣以为其有大才,堪为榜首。”文岳在第一次阅卷的时候就为迟砚独到的见解所折服,只是,说到底他还是被私心左右,牵绊住了。
“那你为何这样排序?”问出这话的是一直站在旁边听着的沈听澜,文岳既承认迟砚的才华,那就说明迟砚的文字是能打动主考官的。
文岳并没有回应珩王的问题,而是以首触地请罪道,“臣有负陛下圣恩,请陛下降罪。”
听见这句话元帝的神色也变得阴沉许多,科举舞弊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有志有才之士是国之栋梁,唯有公平公正地取士才是国家稳固的根本。
“这件事有苏执的手笔在吗?”元帝并没有第一时间降罪,受益者是苏家人,那苏家多半也不清白,只是苏阁老在朝中一直风评尚佳,识时务知进退,不像是会为了后辈而自毁清名的人。
更何况苏墨的才华即便不算最为出挑也能算是上乘。
文岳听帝王这么问猛地抬首解释道,“此事是臣一时想岔了,苏公子只是恰巧该为第二,并非是苏阁老的授意。”
恰巧?
也是,文岳在阅卷时并不可能事先知道哪张卷子是哪个人的,如何就能够做到精准定位帮苏墨夺魁。
“那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小王爷觉得他是真的不太懂这些文官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绕来绕去说了半天了也没把话说清楚。
而裴昱瑾站在一边听着似乎是抓住了什么关键词,有种灵光一现的感觉,“你说恰巧,你是先前认识迟砚,不,换个说法,是熟悉迟砚写策论的风格,知道是他,所以并不想让他夺魁吗?”
第84章 旧案
文岳听了这话却是罕见地沉默了片刻, 就是这片刻的时间让在场的几人心中大致有了答案。
“臣并不认识迟砚,但是他构思的框架,对于文字的运用方式臣太过熟悉。”文岳在说这话的时候好像陷入了一种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