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意义上来说是阴差阳错, 当年迟颂偶感风寒便去抓了两帖药煎服, 恰逢秦哲让人在他的饮食中下药, 两种药物相克产生了剧毒。”裴昱瑾在叙述这个事实的时候也是惋惜的, 或许冥冥之中真的是上天注定。
他在查这个案子的时候发现迟颂当年是煎了三次药才喝上的,第一次因为温书忘了时间将药放凉了便重新煎, 第二次是手不稳不小心洒了, 直到第三次他才喝药。也正是因此当年驿馆的小二才会对这件事情记忆犹新。
听完全部始末后沈听澜也有些扼腕, 不过他也知道有一些伤痛并不是轻飘飘的节哀二字就能轻易抚平的,虽然事情已经过去许多年了,但它对迟砚的伤害想来从未减少过。
“那个,你去看看迟砚,安慰安慰他,都说一醉解千愁,你要不然去陪他喝两杯得了。”都说当一个人陷入脆弱的情绪中时是最好被攻陷的,机会有了,能不能把握住可就靠你了。
沈听澜看向迟砚所在屋子的方向示意裴昱瑾去看看,裴相却是连敷衍都不愿意,“殿下,给他些空间自己待一会儿吧!”
虽然裴昱瑾也同情迟砚幼年丧父,但他是真不觉得自己去能给迟砚带去什么安慰,也不想将少年让与他片刻。少年最是心软,若是去了必然会对迟砚予取予求。
听了他的话,小王爷赞同地点了点头,“那等明日,本王去陪他说说话,开导开导他。”
翌日裴昱瑾在早朝后去了一趟元帝的书房,此来自是有事相求。
“裴卿散朝后不是一向回府回的勤吗,今日怎么来找朕了?”元帝现在是将对裴昱瑾的调侃都放到明面上了。
裴昱瑾对他家那个不开窍的傻弟弟是什么态度和心思,怕是没人能比沈云逸更清楚了。不过也就是看在多年至交知根知底的份上,元帝才会这么放心的。
“臣来是想要与陛下谈论昨日朝堂之事。”被元帝调笑,一向自诩面皮不薄的裴相笑得坦然,三言两语就将话题岔开了。
听见他这么说,元帝脸上那些看热闹的表情也收了收,“昨日?怎么,迟砚对朕的处置仍有不满不成。”
昨日在朝堂上元帝给了迟砚一旬的时间调整心情,待一旬后再走马上任,是以今日早朝并没有见到这人。
“非也,迟砚自昨日回府后就一直闭门不出,臣找陛下是想替迟砚讨个赏赐。”
“讨赏?”元帝望向裴昱瑾的目光中透露出一种意外的情绪,他所认识的裴卿一向是信奉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
“既有惩亦该有赏,迟颂之冤虽平但迟家这些年因这场变故导致的一系列伤痛却无法弥补,臣以为陛下当体恤,彰显仁爱之心。”
裴昱瑾承认他说这话是有私心的,但也是站在元帝的角度考量,既然已经为了寒门严惩了亲族,表明了态度,那不妨再多做一步,彻底拉拢天下寒门学子。
这样的道理元帝转念自然是明白的,“说说看,你认为朕当赏他什么。”
“上京一处宅院,外加追赠迟砚已故亡母相应的封号。”
裴昱瑾提出的这两点元帝并没有立马答应,因为无论是其中的哪一件在本朝都没有过先例。
“陛下,臣看人向来准,假以时日,迟砚对天恒的助益必不在臣之下,用一个态度换一个忠臣,这笔买卖不亏。”
元帝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唤人,“杜峰,拟旨。”
那道圣旨一出,对寒门学子的激励作用远超想象,民间学堂一时大兴。
因为迟砚眼下还暂居相府,所以宣旨的公公是站在相府大门前宣读的圣意。如果说听到第一条的时候迟砚的脸上还没有什么表情的话,听到第二条却是让他彻底红了眼眶。
古人最重声誉,对母亲的追封于迟砚而言是对他最好的赏赐。
宣读完圣旨后,杜峰将那圣旨交到迟砚的手上,笑着恭喜道,“咱家在此恭喜迟大人了。”
“多谢公公。”迟砚双手接过,微微欠身。
沈听澜站在一旁欣慰地笑着示意身后的孟衡给赏赐,反正都是裴昱瑾的钱,花起来不心疼。
“不不不,殿下客气了,咱家不能收。”杜峰倒不是看不上这赏赐,宫里想要巴结他这位御前红人的可太多了,他不是谁的赏都收的,但面前这位小祖宗肯定不是这种情况,他就是想收也不敢收。
沈听澜见他推辞,直接从孟衡手里把 装银子的荷包拿了过来一把塞过去,“收着吧,杜公公,就当沾沾喜气了,你若是不收本王可要生气了,本王这身子骨可不能动怒。”
听他这么说,杜峰当即不敢再推辞,接过后郑重谢过了,在走之前还告诉迟砚一句,“奴婢多句嘴,迟大人若是真要谢还该谢过相爷,这赏赐可都是相爷亲自去上书房向陛下讨的。”
此话一出,在场的几个人脸色都变得有些不自然。
沈听澜看了裴昱瑾一眼,这人可比自己想象的要会多了,还知道要去给自己老婆讨赏呢,真是好得很,压根就不用他来多操这份闲心的。
小王爷不知道他这一眼在外人看来有多酸,多不高兴。
而裴昱瑾则是觉得这大太监是真的多嘴,“杜公公既然已经宣完旨了就早些回宫吧,陛下还等着你伺候呢!”
言下之意是快滚,杜峰一向观人观心自然是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只是不知裴相因何而生气,他这话完全是在帮着拉拢新科状元,不过杜峰既然能独得元帝的青眼肯定也是有过人之处的,那就是他格外识时务。
知道惹恼了这位主当即就不再多留,立刻行礼退下了。
其实他们几个中迟砚的情感是最复杂的,他对裴昱瑾无疑是不喜的,可这赏赐却又是这人为他请来的,自然是左右为难的很。
“行了,旨都接过了还杵在门口做什么,当门神吗?”裴昱瑾的嘴还是一如既往地不饶人,但迟砚却并没有接话。
门口风大,裴相怕小王爷着凉,也就干脆不管身后还愣在原地的人,拉着沈听澜先回去了,本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算完了,谁料晚膳后迟砚竟会来他屋中道谢。
晚膳的时候沈听澜明显兴致不高,本来看着他们渐入佳境自己应该高兴的,可就是心口酸酸的像是有海绵被泡发了一样堵得慌,裴昱瑾见他神色不对主动问起还被他用累了想先休息给搪塞过去了。
他既是累了,裴昱瑾自然不会多留,见他上床躺下后就先回去了,全然是没看到他朝里的面上写满了委屈,其实连沈听澜自己都没有想明白究竟是在委屈些什么。
“笃笃”两声门被叩响,裴昱瑾以为会是苏秦,头都没有抬地喊了声“进”,可来人却迟迟没有说话,时间久到他都主动抬头了。
“你来做什么?”见来人是迟砚,裴昱瑾虽不觉得惊讶却也并没有那么想看见。
“下官来拜谢裴相之恩。”迟砚弯腰九十度,一个标准的拜礼,男儿膝下有黄金,除却天地父母君主不能随意叩谢,但如此也足以彰显他的诚意了。
这是迟砚第一次有资格自称下官,裴昱瑾并没有上前去扶他,却是侧身避开后谈定地回了一句,“不必谢我,我只是不想你继续叨扰相府,留在他面前晃悠才会向圣上请旨,不是为了你。”
他既存了私心便不能如此坦然地接受这声谢。
“不管是为什么,牧云都要替亡母谢过相爷,这份恩情牧云不会忘记。”京中的一处宅院或许是裴昱瑾的私心,但他为迟母请的赏才是迟砚真正的感激。
无论出发点是什么,终归是他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