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安静地坐在那儿,太阳光给他勾勒出一道金色的边,被照射成琥珀色的眼睛里漾着细碎的光芒,遮挡住了眼底的悲伤。
梁璥每次想到这个场景,心里都像扎进了刺,一动不动都觉得痛。
同样去上坟的还有汪石海,他们在地里集合。梁梦莹的坟就在老家的地里。
麦子正在蓄力,缓缓拔节,他们踩着土埂穿过,汪石海走在前面,背也驼了,从后面看许多白发,小时候见他的时候,还是玉树临风的高大叔叔,一晃眼,小豆丁长成男子汉,大人变回了小个子。
“年过得怎么样?”
梁璥走在后面,回答:“还可以。”
“还和杭休鹤一起住呢?”
“嗯。”梁璥想了想,还是决定如实说:“叔,我打算就和他这么过了。”
汪石海停下来看他,笑了笑:“不意外。”他拍拍年轻人的肩,“叔是过来人,怎么说呢,遇到喜欢的人要把握住啊。”
他抬头看前面那三座坟墓,眼中流露出哀伤:“不要像我一样,一时的犹豫就错过了。”
“那杭东信呢?”他想到什么,问梁璥:“杭休鹤不会生你的气么?”
梁璥默了默:“他不会。”
走到坟前,梁璥跪下磕了个头,给梁梦莹烧纸,火苗窜得很快,梁璥在心里和梁梦莹说话:“妈,我应该是喜欢杭休鹤。”
“您能原谅我吧。”
“他不是坏孩子,很善良,有点傻。和他爸妈一点也不像。”
“他们做的坏事儿,咱们不能算在傻子头上,对吧。”
“我觉得您肯定喜欢他,他招人喜欢的本事大着呢。你俩准能玩一块儿去。”
“厨艺不行,学习不行,估摸着以后挣钱也不行。”梁璥笑了笑,“但挣钱这事儿咱娘俩擅长就行了,让他享傻福得了,您说呢?”
火苗雀跃着,好像梁梦莹在回应他。梁璥最后又磕了一个头,“妈,下次把他带来让您看看。”
他上完坟先走,汪石海再待一会儿,临走前招呼住梁璥:“小璥,你之前跟我说那地儿,我帮你谈着呢。”
他笑,“那么大个店面当宠物医院?忒奢侈了吧。”
“以后宠物医院越来越重要。”梁璥清清嗓子,“我这是目光长远。”
“是是是。”汪石海不拆穿他,“也不知道以后谁来当这个老板。”
梁璥笑而不答,挥挥手,“走了叔。”
汪石海点头,“开车慢点。”
回去的路上,梁璥的心情很轻松,以前给梁梦莹上完坟,都感觉天是阴的。今天太阳明媚,哪都顺眼了。
天空最底下是白的,往上变蓝,树的枝桠蜿蜒在空中,过冬的喜鹊在枝头蹦,一个个肥得像鸡,十分喜人。
梁璥到家的时候快傍晚了,路上看到卖棉花糖的给他买了根。从楼下看灯没开,杭休鹤准是又睡着了。
他上楼,一步迈三个台阶,站在门前时,心竟然砰砰跳,像个初恋的毛头小子。
打开门,一片漆黑。他摸到开关,啪,灯光洒满整个房子。
所有东西都被收拾得整整齐齐,桌子被擦过,地也被擦过,杭休鹤最爱窝着的地毯被卷了起来,显得空间变大变得整齐。
水杯……梁璥走过去,一直并排放的两只水杯,现在只剩一个。
他走进卧室,枕头也变成一个,墙上的照片被取了下来,只剩下光秃秃的墙面。
他喊:“杭休鹤。”没有人回应他,“别玩了!”他总是想各种鬼点子逗梁璥,离家出走的游戏也不是没玩过。
梁璥走在空荡的房间里,手中黏腻,一回身才发现棉花糖已经化了。
腿被什么东西拱着,竟然是黑猫!杭休鹤没带走妙妙,说明他很快就会回来。
梁璥一颗心落地,低头抱起妙妙,“他不要我,总会要你吧。”
妙妙歪着头看他,听不懂他说什么,脖子间银光闪烁,是长命锁。梁璥不可思议地挑起锁链,觉得呼吸都不畅快。
桌上用网纱罩着,两道菜,一道西红柿鸡蛋,一道土豆丝。多少年了,只要一说下厨就是捋袖子去洗西红柿和土豆。
“西红柿多好吃呢。”在梦莹超市的时候,杭休鹤蹲在垃圾桶前面,嘴里振振有词,“没有西红柿那叫吃饭么!”
“别看我切得略宽。”他挑起一根巨长的板凳腿一样的土豆丝,“但是味道没得说。”
“嗯,确实没得说。”梁璥嘲他,“因为根本没味儿啊。”
……
“这回可是有味儿了。”梁璥嚼着还硬的土豆丝,觉得苦涩不堪,他放下筷子,抬手去擦眼泪。
“他也许一会儿就回来了。”他问妙妙,“对吧?”
他回到卧室,那把凳子摆在桌前,上午还在那里晒太阳的人不过是错觉。变成一道透明的影子,他就像从没出现过。
梁璥打开灯,看到桌子上摆着一条白色的围巾。比那条深蓝色的进步不少,针眼密实,摸起来很暖和,也很漂亮。梁璥甚至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织的。
杭休鹤什么都不要,猫不要,长命锁不要,梁璥也不要。甚至吝啬于留下只言片语。
到头来,他才是最狠心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