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李玄带着他趁乱逃离了孤儿院,他们坐在货车的后座摇摇晃晃,一晃就是好多年,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
“十月十七号。”赵绩哲一字一句地说,“你要是不信,可以去翻翻当年的旧报纸,还能够查到孤儿院纵火案……你看,现在你还觉得你了解他吗?你知道他是个会杀人放火的疯子吗?”
他希望在盛敏脸上看见恐惧或者害怕,都没有,虽然那一刻盛敏的确在想李玄。
想起他们刚认识不久,李玄知道他性向的那一天,他告诉他,说自己的一个朋友,遭遇过同性猥亵,这件事情,改变了他们全部的人生轨迹。
盛敏努力回忆着说这句话时,李玄是怎样的神色语气,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只记得李玄看他情绪低落又同他道歉,说喜欢男人不是你的错,这本身不是一种错。
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呢。
盛敏久久的失神激怒了赵绩哲,他抬高音量,指着盛敏骂道:“你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你看他现在光鲜了,你和他在一起,他在阴沟里面活的时候,你见过吗?没有!只有我知道!只有我陪他!我是他唯一的亲人!……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我为他犯贱,为他坐牢!”
他声嘶力竭地吼着,毫无征兆又哭了出来:“我坐过牢十九说他看不起我,可我是为了他啊……我知道他想学电脑,那个什么程序班的课,宣传资料一页纸他看了好多遍,我们没钱可是……他们让我送的东西里面藏了毒品,难道我不清楚吗?我不过是想,赌一把,试一试,只要有钱了,我就能让十九去报班了……”
他哭得很难看,涕泗横流,因为痛苦,整个人蜷缩在地上:“我是自愿的,我是他哥哥,我为十九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心甘情愿的。有人要长成树,就有人得做他脚下的泥,我愿意……可是他为什么?为什么长成了就要一脚把我踢开……他不该……我哪里对不起他了……”
哭声在窄小的会客室里反复回荡,盛敏终于补上了这个残缺故事里最关键的一环,却并没有丝毫的愉悦。
“我对他那么好……”赵绩哲还在哭。
好吗?真的好吗?
他相信所有的事情都是真实发生的,可是所有的选择面前,真的只有那唯一的路吗?
盛敏失魂落魄地想。
他觉得自己的心上像破了一个大洞,寒风呜呜地往里吹。
李玄已经拿到了竞赛第一名,本来马上就可以离开孤儿院了。
他那么聪明又努力,去到市里总能找到新的出路。他或许能够顺利地完成学业,念大学,学自己喜欢的专业。
不用经历清水巷那些刀尖舔血的生活,针管、手术刀不必扎进他瘦弱苍白的身体,不必连名字都要被迫丢弃,才能长成今天无坚不摧的模样。
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
一步之遥,天翻地覆。
盛敏垂眼看着面前痛哭流涕到不能自已的人。
在每个环节上做着自以为伟大实际糟糕无比的选择,再用一句,我是为了你,就心安理得地把一切后果甩给李玄去承担。
他到底是要李玄做树,还是要李玄和他一起烂在泥里?
李玄知道赵绩哲的那些所谓为了他吗?承认吗?
知不知道,承不承认或许都没那么重要。
他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给予了一大堆所谓恩情……
然后,去偿还。
李玄其实是可以拒绝的,他应该拒绝的,他得到的,从来不是他需要或者想要的。
可他还是接受了这一切,接受命运的种种不公。
他轻描淡写地说他不想被指责,不想欠任何人。
可他原本也不欠任何人。
盛敏艰难地维持着自己摇摇欲坠的神色,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我拿他当亲弟弟,他却要扔掉我……”赵绩哲不停地说,“他不想管我,他不管我了......”
盛敏怜悯地看着他,找不出任何言语来,他不能质问他,不能责怪他,没有资格,也于心不忍。
哪怕为了李玄也不可以。
作恶的人已经死了,伤害还在延续,受害者之间不应该互相撕扯疤痕。
况且当时他们都太小了。
“你想见我,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吗?”盛敏轻轻地说。
“你比不过我,我是对他最好的人。”赵绩哲又提起这句话来。
“我们没有什么要比的。”
盛敏很平静,赵绩哲妄图炫耀,挑拨,他不为所动。缓缓半蹲下,递给赵绩哲一张纸:“擦一擦吧。”
“你少假悻悻!”赵绩哲一把打掉,“我想见你,我当然想见你,我想看看你到底算个什么东西!从我知道你的存在……我跟踪过你很多次……我不仅想见你......”
他压低声音,“我更想杀了你。”
“是吗?”盛敏明白他说的是心里话,但眼睫也没有多颤一下,“为什么没有呢?”
为什么,为什么……
赵绩哲想起某一天,他悄悄跟着他们,隔着街道,有些晚了,天隐约擦黑,他们借着夜幕的遮挡牵手,肆无忌惮。
中途盛敏不晓得说了什么,李玄就笑了。
刚好在路灯旁,灯光映照着李玄神色极其温柔,从前赵绩哲不知道,这两个字能和李玄沾上边。
其实当时赵绩哲跟得很近了,李玄素来警觉的人,却没有发现。那一刻,他太放松了,满心满眼都在盛敏身上,再看不到其它任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