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满趴在地上哭诉道:“奴婢、奴婢不敢妄言, 当年惠献皇帝的确曾在宫中奉养过一位道士, 此人来历不明, 整日一身黑袍示人,阖宫上下无人知道他的真面目,更不知其姓名,惠献皇帝亲封此人为北梁国师,当时娘娘、崔语娴还是皇后,亲自率后宫众位妃嫔跪于惠献帝前请他将此人驱逐出宫,但是惠献帝不仅不听,还大发雷霆,将众位娘娘全都禁了足……
然而不等封国师的诏书颁布下去,惠献帝便生了重病,眼看要不行了,那国师忽然说他有法子,没过几天惠献帝竟又生龙活虎,后宫甚至又有妃嫔怀孕,惠献皇帝大喜,自此这位国师恩宠更甚,然而三月之后,国师便离宫而去,紧接着自宫中便爆发出离奇的疫病,宫人娘娘甚至各位公主皇子病死了大半,连朝中数位重臣都在家离奇死亡……
惠献帝却认为这是国师的警示,自此便愈发沉迷仙道之说,崔语娴便是趁此掌了权,她极厌恶国师此人,育有的两子也死在了那时候,待惠献皇帝殡天,她便下令将所有知道此事的人一律处死,相关的诏书和记录也一并烧毁……”
杨满顶着花白的头发,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浑浊的眼睛闪过几分惧意,“陛下,那国师妖异至极,他在宫中那段时日,诡事频发,……这块令牌,是他唯一随身携带之物。”
王滇看向那块令牌。
王煦遂和梁华大概查出了几分眉目,但当时他们一个在深闺无忧无虑,一个处在权力的边缘勉强活命,当年真正的知情者早就死绝了,留下来的恐怕也只知道皮毛,所以他们也只能拼凑出一个模糊的猜测。
若仔细计较起来,恐怕这个“国师”就是所有事情的起因。
自他出现,勤勉的惠献帝性情大变,崔语娴开始夺权,卞沧失去了一双儿女从而生有异心,那之后才是王煦遂扮做卞如风出征,后又更改身份为卞馨入宫,同梁华合作,几方势力争夺不休,北梁自此乌烟瘴气,一落千丈。
对方的身份是个道士,外加上忽然现身的项梦跟肖春和,联想到之前他们神神叨叨提过的梁烨的死劫,王滇的眉头顿时皱得更深了。
之前无论是跟崔语娴斗,跟梁烨斗,还是与东辰开战殊死一搏,哪怕碰到卞凤这种蠢货马前失蹄,又或者拽出了卞沧这个幕后的老狐狸,都没有带给他这种失控感。
他不喜欢这种虚无缥缈地处在未知领域的感觉,像极了郁症发作时那些虚幻又纷繁的濒死恐惧。
知己不知彼,就会失去先机。
更让他烦躁的是,他几乎不受控制地开始思索起自己这场略显“突兀”的穿越,他极力回避,脑子却越发清明。
他宁愿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是因为猝死而穿越到这个未知的朝代,和梁烨相遇,然后被迫适应留下来,而非——他冷淡的目光落在了肖春和身上。
肖春和冲他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怀疑真实,梦境就会坍塌。这个念头瞬间击溃了他所有的防备,不顾在场这么多人,一把按住了梁烨的肩膀。
那力道让梁烨吓了一跳,他本能地握住了王滇按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抬头看向他,“怎么了?”
王滇的力道瞬间变得更大,然后逼着自己松开了手,扯了扯嘴角道:“没事,可能晕马车了,陛下恕罪,我出去一下。”
他不敢看梁烨脸上的表情,强行让自己停止一切的怀疑和猜测,直到被和煦的阳光照在脸上,背后阴冷的感觉才逐渐消散。
他无法说服自己这个世界上真有穿越如此荒诞离奇的事情,正如难以接受这怪诞的封建朝代竟然能够存在类似肖春和项梦此类有真本事的“修仙者”,事情的走向开始脱离他固有的逻辑体系和认知,他被冲毁的世界观无法得到修正,故而做不到全盘接受——
他只会开始习惯性地怀疑世界的真实与否。
“人太聪明了不是件好事情。”肖春和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
王滇只觉得自己现在如同崔语娴一样,厌恶极了这些装神弄鬼的道士,如果不是他们的出现,他依旧可以对自己穿越这件事情当成一件既定的前提,而非是某种可能的结果和条件。
“你在怀疑什么?”肖春和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狐狸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让王滇只觉得悚然,“你又猜到了什么,小叶子?”
“我不是梁烨!”王滇瞬间重新竖起了防备的尖刺,冷冰冰地看着对方,沉下声音道:“肖春和,不管你们想做什么,离我和梁烨远一点。”
“威胁得真没有底气。”肖春和叹了口气,狡黠又残酷地问出了一个问题,“王滇,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不信。”王滇目光阴沉地盯着他,“再敢妖言惑众,我会杀了你。”
如果杀了肖春和能让梦境稳定,他会不择手段。
肖春和鬼魅一般凑近了他,低声笑道:“不是梦哦小叶子,明日午时,你会死在议事殿前,万箭穿心,五马分尸。”
王滇瞬间双目赤红,“闭嘴!”
“凭什么……”肖春和的话一字一句在他耳边炸开,“死得是你呢?”
“我说闭嘴!”王滇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手背的青筋瞬间暴起,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手指的力度,仿佛他已经用这种方式杀死过无数人,剧烈的痛楚疾速蔓延到了四肢百骸,他只要再稍微用力,就能捏烂肖春和的脖子。
“王滇!”梁烨的冷喝声倏然在他耳边响起。
手上的力道骤然一松,仿佛被屏蔽的知觉开始缓慢回笼,五根手指甚至有种脱力过后带来的力竭的颤抖,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却只能听见自己轰隆的心跳声。
“王滇?”梁烨握住了他颤抖的手,皱眉看着他惨白的脸,伸手抹掉了他眼角的泪,低声问他,“怎么了?”
王滇近乎仓惶地望着他,艰难地动了动嘴唇,“梁烨?”
“是我,是不是郁症又发作了?”梁烨用力地捏了捏他的后颈。
王滇大脑中一片混乱,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看到梁烨开合的嘴唇,然后就被梁烨很慢又很用力地抱进了怀里。
梁烨的怀抱总是炙热又滚烫的,他身上的气息总会带着淡淡的铁腥气,从前这个味道模糊不清,他只觉得香,现在才记起来这是血的味道。
梁烨抱得很用力,他霸道又强势地箍住了王滇的腰,另一只胳膊从他的后背穿过,手掌紧紧覆在了他的后颈上,熟悉又沉冷的声音由远及近,终于变得清晰起来,“我在这里,王滇,别害怕。”
王滇使劲咬住了牙根,尝到了嘴里的血味,仿佛经历了一场死生之间的拉扯,力竭地被梁烨抱在了怀里,过了许久才哑声道:“肖春和被我掐死了么?”
梁烨看了一眼王滇身后脖子上留着个青紫指印还笑得十分开怀的肖春和,“嗯,死透了。”
肖春和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刚要出声,就被梁烨警告又阴冷地看了一眼,好像敢出声他真能大逆不道帮王滇掐死他。
“……”肖春和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梁烨抱着王滇,慢慢地抚摸着他的后颈,“别听他胡说八道,这群人惯会装神弄鬼吓唬人。”
王滇闭着眼睛冷笑了一声,仿佛身后也长了眼睛,“肖春和,你不解释清楚,我就先弄死梁烨再弄死你。”
梁烨抱着人浑身一僵,“我就不必了吧?”
肖春和无辜地指了指自己,“我真的只是好心来看看他。”
王滇将脑袋埋进了梁烨的颈窝里,闷声道:“疼。”
“哪儿疼?”梁烨顿时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