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帆从一个冗长又诡谲的梦境中醒过来,睁开眼睛的瞬间,瞳孔畏光似地收缩,七零八落的意识回归躯壳,视野内逆光站着一道人影,从模糊渐而清晰。
“醒了?”谢璟站在床边,微微俯下身,定定地看着他问:“准备什么时候请我吃饭?”
于帆先是动作迟缓地皱了皱眉,又疲倦地闭上眼睛,片刻后,一行眼泪顺着他鬓边清晰滑落。
医生护士很快鱼贯而入,在给于帆做身体检查的过程中,谢璟一直立在床尾处,二人隔着不算远的距离无声对视,好像什么都不用说,就已经什么都说了。
魏之宁适时地退出病房,深呼吸一口气,掏出手机给白礼生打电话。
“你在哪儿?”白礼生那边像是在开车,没戴蓝牙耳机的声音混杂着汽笛忽近忽远。
“我跟剧组请了一天假,过来看看于帆。”
“我知道,严飞跟我说了,我问你现在在哪儿,医院?”
“嗯,不过也准备走了,感觉继续留在这儿,有点电灯泡的嫌疑。”
白礼生在那边轻笑,说:“等着我,现在过去接你。”
“啊?”魏之宁一愣:“小邓开车送我来的,再让他送我回去就是了。”
白礼生叹口气,无可奈何:“你是不是忘了?”
“什么?”
“明天是你婆婆生日。”
车开进西山别墅的林荫路,两岸葱郁的灌木丛经过了一个隆冬,在料峭春寒的季节,已经争先恐后地发出些嫩绿的新芽,魏之宁无暇顾及窗外风景,随着距离愈加缩短,吊着一颗心,越发忐忑不安。
白礼生偏头看他一眼,放下右边胳膊,伸过来把他的手攥在掌中,柔和宽慰:“不是说好不紧张的么?”
魏之宁机械道:“嘴说好了,心没说好,大脑也没说好……”
白礼生啧了一声,“出息。”
魏之宁被他一刺,顿时有些炸毛,犟嘴道:“我就这点出息。”
白礼生笑:“要说我爸跟你的那点矛盾渊源,还真算不上什么,不知道他老人家怎么就气性那么大,一直记到现在。”
魏之宁跟着哼哼:“谁说不是呢……”
白礼生单手打着方向盘,林荫道拐过最后一个弯,伟岸的黑色铁艺大门出现在道路尽头,他伸手掐了掐身旁人的脸颊肉:“待会儿在我爸面前也要这么硬气才行。”
魏之宁瞬间蔫了,小声嘟囔:“不敢硬气……”
车子进了大门,开过两侧修剪规整的绿植墙,远远瞧见前庭喷泉附近立了一个人,面孔不甚清晰,魏之宁便以为是先前见过的管家叔叔,等距离越来越近,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滴滴两下汽笛声,正背对着来路的白岑缓缓转过身,穿着改良中山装的他精神矍铄,那双叫魏之宁望之胆寒的眼炯炯有神地看过来,无端带着审视的意味。
白礼生降下车窗,语调轻快地喊了声:“爸。”
白岑面上笑意不多,话就更少了:“嗯。”
然后把目光移到了副驾的魏之宁脸上。
魏之宁紧张地本能吞咽一下,搭在膝盖上的手背随即被温热的掌心覆盖,白礼生捏了捏他的手,说:“叫人。”
叫人?猝不及防的照面让他大脑瞬间短路,踟蹰片刻,鹦鹉学舌般地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爸。”
气氛顷刻间凝固了,白岑背着手,面若寒霜地斥了句:“缺乏家教,不成体统!”
魏之宁的脸倏而失去血色,白礼生微微皱眉,沉声道:“爸,是我让宁宁这么叫的,进了门就是一家人,难不成让他往后都叫你叔叔?”
白岑绷起脸:“胡说八道!”
“那不就得了。”向来老成持重的白礼生在父亲面前显露出少见的顽劣:“他是个小辈,都先一步给您台阶下了,您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白岑叫自家宝贝儿子气得吹胡子瞪眼:“早晚让你气死!”
“叔叔,您别生气。”魏之宁推开副驾门跳下车,面朝白岑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低眉顺眼道:“是晚辈冒犯了,怪我脑子不好嘴又笨,连叫人都不会,一来就惹您不快。在家您是长辈,我是小辈,在外您是导演,我是演员,您骂我天经地义,我自当虚心接受。”
这俩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左一言右一语,白岑被这招化骨绵掌彻底抚平了怒气,手又往后一背,转身干巴巴地撂下一句:“进屋吧。”
主屋一楼会客厅已经布好了茶点,管家迎他们进去的时候,白夫人正跟佣人一道从西式厨房里往这边端新烤出来的红豆司康,笑吟吟地先对白礼生说:“你爸吃过午饭就开始心神不宁,一个人往庭院外面晃好几趟了,也不怕冻着,可算把你们盼来了。”
白礼生从善如流道:“原来爸这么欢迎我们,看来是我误会了。”
白岑:“……”
白夫人四两拨千斤地让丈夫吃了个瘪,将点心盘子搁在桌上,朝他们走过来,魏之宁上前,把捧在怀里的一大束鲜花递给她,笑着说:“阿姨,祝您生日快乐。”
白夫人笑眯眯地接过来,夸赞道:“好漂亮。”伸手招来佣人,柔声细语地交代:“去把这花插上。”
回过头又展开双臂给了魏之宁一个拥抱,松开后,她仔细端详着魏之宁的脸,若有所思:“宁宁是不是比上回来的时候瘦了?”
白岑:“?”
白礼生接过话:“是瘦了,他最近拍戏,在控制饮食。”
“我说呢,抱着都硌手,不能再瘦了。”又转向儿子:“你说是不是?”
魏之宁脸蹭地红了,听旁边白礼生忍着笑说:“是,过段时间再给养回来。”
白岑重重地清了下嗓子,白夫人非但置若罔闻,还指点江山道:“回头把家里阿姨带出去一个,你俩以后住一起,又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总要有个做饭的。”
白岑忍无可忍,撂下一句你就惯着他们吧,甩手往沙发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