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绒在离开医院前,沈黛打了吗啡。
沈黛是向来不说疼的,但她不说沈绒也能看得出来。
但凡问她“疼吗”,她肯定地说“不疼”就是还能忍。一旦她不吭声,沈绒就知道她好强的妈已经疼到无法忍受了。
“一会儿大姨来陪您聊会儿,我今天得去剧场将排练费给结一下,再回去给小命喂点儿食。晚上我争取早点回来。”
沈黛本来想说“你忙你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每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头卡在她真空的身体里,没一丝力气将它们抬出两片苍白的唇。
她躺在床上静静地凝视女儿,仿佛看到自己三十岁时的模样。
年轻美丽,充满了饱满的生命力。
沈绒从她眼中看到了清晰的不舍,忍着难受,亲了亲沈黛的额头,将呼叫按钮牵到她手边,许诺似的,“我会很快回来的,您等我。”
她也不想离开妈妈,特别是在这特殊的时刻。
离开充满痛苦和离愁别绪的病房,的确可以获得短暂的喘息机会。
可也意味着她会错过与母亲相守的最后时间。
但沈绒别无他法,焦头烂额的她除了守护母亲之外,还得为债务和人情奔波。
沈绒在医院门口见着了大姨。
高血压的大姨早上刚刚去给自己挂完瓶,这会儿拖着半条命过来照顾比她距离上帝更进一步的妹妹。
“你去吧。”大姨头发被寒风一吹,稀疏得像洋流里的海藻,仿佛风再大一点就能将她连头发带整根人一块儿拔地而起。她在原地摇晃了一下,从身子里随机摇出了几个字,“我,我陪着你妈,你放心,啊。”
沈绒说了“谢谢”后,上了出租车,回到位于“千里春秋”别墅区家中
。
刚到院门口就听见小命在屋里汪汪地叫起来,在玻璃门后激动地转了好几个圈,声音变成迫不及待的“咿咿”声。
“给你急的。”沈绒一开门,一只大金毛站迅速站起来,差点将她扑倒。
“怎么回事,坐!”连日的奔波让沈绒疲倦不堪,小命这么一扑差点将她扑一跟头。
小命是盛明盏捡回来的,刚遇到它的时候一身脏,根本看不出是什么品种。
“为什么想养它啊?”沈绒对狗毛过敏,看一眼那小脏狗就浑身不舒服。
“像我。”盛明盏简明扼要总结。
“……”
“遇到我是它的命,无论是好是坏。以后就叫它小命吧。”
“…………”
你这名字都起好了?
沈绒看看她,再看看小脏狗,没觉得像。
但她能理解盛明盏在想什么。
无父无母的流浪儿,这点相似么?
沈绒被她说得心里有些难受。
小命被盛明盏送去狗狗学校训得又乖又聪明,用骨龄算一算,它和大姨的孙子同一年出生,那孙子还只会在床上哭着要奶喝的时候,小命就能替盛明盏打酱油去了。
盛明盏离开沈家的时候,只带走了一个装着几件衣服空荡荡的行李箱,其他所有东西都留下了。
包括她和沈绒所有的纪念品,以及这只小狗。
平时小命只有在陌生人靠近的时候才会叫,这会儿是一天一夜没见着主人太亢奋,就算听从指令也要多转一个圈再坐下来。
转这一圈正好一尾巴抽在沈绒的小腿上,疼得她没地儿说理去。
小命在后院有个专门上厕所的小地盘,沈绒帮它清理了一下,又添了点食物和水,便上楼去了。
小命一路兴奋地跟着她,一起到了楼上的卧室,好奇地看沈绒将一堆东西从衣帽间里往外搬。
她今天得将《不可抗力》剧组最后一笔费用结了。
就算这剧一天都没演过,可台前幕后所有人的排练费和伙食、车马费都得结清,这是沈绒的底线。
但她手头实在没现钱,只能再卖一波物品。
将最后几个限量款包包、鞋、
电子产品和首饰翻出来,有些还是全新的从来没用过,看也没看,沈绒一股脑塞到行李箱里。
收拾东西的时候,一个夹在包中间的黑色长方形小纸盒掉了下来,直接砸进行李箱中,散落了一箱子的机票。
沈绒微微一愣。
这沓机票上往返地点完全一致,都是N城和Y市,乘客都是“沈绒”。
从票面上可以清晰读出,这两年来每一两个月沈绒就会去一趟Y市。
沈绒迅速将机票一一拾起,想要丢到身旁的垃圾桶中,动作停了一会儿,终究没这么做。
无言地将它收拾好,丢到抽屉最里面。
将行李箱一扣,她已经找好了一个做二手奢侈品交易的朋友,一会儿带去全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