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伯父伯母马上就要带他回家,你无权阻止我们,我想,伯父伯母也不会想看见你,你走吧。”汤子骏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陆奕珩却固执地站在那里,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
他挺直着背,目光深邃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许盐。
此时病房里极是安静,唯有加湿器和空调静静运作的声音,灯光落在白色的被单上,显得苍白而忧郁。
“他不知道自己是许盐吗?什么时候开始的?十年前?”陆奕珩突然问道。
不得不承认,他很聪明。
只是汤子骏并不想跟他多说:“我说了,安安的一切都与你无关,即使他先前报复你玩弄你,现在他都这样了,你也没必要再纠缠着他不放了。”
“我想,安安醒来,不会愿意看见你的,请你离开。”
陆奕珩定定地看着他,道:“我会去调查的,所有关于许盐的事,我都要知道。”
说完了,这才转身离去。
汤子骏没理他。
他俯下身,将许盐落在眉间的乌发拨开一些,让他睡得更安稳一点,又轻轻说道:
“安安,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噩梦而已,等你醒来了,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第56章
等许盐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汤子骏守了他一夜,见他醒了,立刻打电话叫季思羡。
昨天晚上季思羡其实已经来过了,只是当时许盐睡着,他说没办法做心理评估,只能等他醒来再说,叫汤子骏等许盐一醒就叫他。
他正在打电话,许盐一骨碌坐起来了,不哭也不闹,只是把自己缩成一团,靠着床,像只没有安全感的小猫,把脑袋也埋进膝盖里。
“嗯……好,你尽快过来。”汤子骏一挂电话,忙走到床边,凑过去看许盐,“安安?你醒啦?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许盐一点点抬头,露出一只目光羸弱的眼睛:“我难受,心里难受……”
汤子骏坐到床边,想伸手安慰他:“安安……”
“别碰我!”许盐几乎是触电一般避开了他的触碰,满脸写着惶恐,仿佛汤子骏是什么魔鬼,见他诧异地看着自己,又忍不住用手去推他,“你不要看我,不要看我,不要看我……”
说到最后一句,声音越来越小,几乎是带着哀求的意味。
“好好好,我不看你也不碰你。”汤子骏的心都要碎了,他转过脸去,双手举在耳侧,表示自己绝对服从许盐,“安安……”
“我不是安安……”许盐呜咽着小声说。
“在我心里,你就是安安,世界上只有你一个许安……”
“啊——”许盐突然尖叫一声,一把掀起被子把自己包起来,“你走开,你走开,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安安……”汤子骏忙过去搂住他,可他挣扎尖叫得更厉害了:
“你走开,不要碰我,你们都讨厌我,讨厌我啊……”
“怎么了,子骏,怎么了?”
闻讯赶来的许盐妈妈见许盐躲在被子里,愣了一下,随即一个箭步上前抱住自己儿子:
“盐盐,我是妈妈,我是妈妈啊!”
“妈妈……”许盐果然稍稍安静了下来。
许妈妈凄然地笑了一下:“盐盐,是妈妈,我们,十年不见了……”
听到这句话,汤子骏的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
自己怎么忘了呢,现在不是安安了,是盐盐。
自己只顾着喜欢自己的安安,却忘了盐盐和安安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还是作为母亲的许妈妈怀着一颗最无私的心。
“盐盐,十年了,你就不想见见妈妈吗?”许妈妈心酸地笑着,眼底闪烁着泪花,“自从十年前你割腕,离开妈妈,就再也没有见过妈妈了……”
许盐安静了一会儿,好半响,才听到他带着哭腔的声音:“妈妈,我怕见人,我怕他们看我,我怕他们看着我!”
“没事了,这里只有妈妈,没有其他人……”许妈妈转头,正想跟汤子骏说什么,却见汤子骏已经默然转身,悄悄地出去了。
她轻轻把儿子裹着的棉被剥开来,就见自家儿子苍白无助的脸上满是汗水和泪水,乌发紧紧贴在额头上,正哀哀地望着自己。
“盐盐!”她忍不住哭出声,一把抱住儿子。
她在这十年间,常常夜夜反思——年轻的她过于简单粗暴地判断了儿子的病情,从未细细去想过儿子的病症到底是什么,她甚至以为是儿子心理过于脆弱,连这样的打击也承受不住。
后来才明白,儿子不是不愿意坚强,是他病了,不能够坚强啊!
然而值得庆幸的是,儿子以另一种身份和形式活在了人世间,幸未铸成大错。
只是毕竟还是遗憾,那个向她求助过,却没有得到帮助的儿子,再也不会出现了。
世上最难的是,想要弥补,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事实上,她甚至也不希望有弥补的机会——像现在这样,又开始折磨自己的盐盐,还不如活得快快乐乐的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