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之间并无甚亲密之举,却让人觉得一根针都插不进去。
正是夜色。
落地的白雪染上了灯笼暖意,有一部分落在人身或地上,悄无声息地化了,而另一部分则是叠在檐梢,安静无声地眺望街道。
冬时节,镇上没什么花,少了记忆中的花芬。
晋琅闻到了炊烟,闻到了香火,闻到了身边源源不断,飘拂而来的晴雪寒梅。
他的人世间是甜味儿的。
街道上,人们来来去去,似乎十分忙碌,晋琅便想起先前叶栖竹带他来镇上参加的予花节。
他随意提了一嘴:“数年前的春日,徒儿还给师尊的石像送过花呢。那时徒儿刚入宗门,却遇上师尊闭关,只能向石像祈愿,希望师尊能出关瞧我一眼,收我为徒。”
狂霸酷炫拽的魔尊大人在自家师尊面前,茶言茶语自成一派,引得迴渊侧目,一阵无言。
又贩了一下贩剑,晋琅美滋滋走在前头:“哎呀,也不知道那石像如何了,该是冬日里雪落白头,同师尊一样,硬得跟块冰似的。”
这儿离石像也不远,多走几步,一座白色石雕赫然跃入二人眼眶。
但石像身旁几十个忙碌的身影,显得尤为突兀。
他们嘿咻嘿咻的搬着一座镀金的高个石像,费尽力气摆在天尊石像身侧。
那石像也没有脸,但瞧着金衣广袖,恣意昂然,气质竟与晋琅本人有三四分相似。
置办合籍大典,沧澜宗弟子也需往来山下城镇。镇民们也大致从沧澜宗弟子口中知道了一些内幕消息,他们晓得晋琅的身份,而迴渊同晋琅要成亲的消息更是瞒不住,又或该,迴渊有意不去瞒。
他和晋琅结为道侣,本就是坦坦荡荡的事。
镇民们自发地为天尊道侣造了一座石像,把两人一块儿供着。
今日恰好是石像落座的日子,玥儿说得热闹,指的就是这。
迴渊这人平时像块木头,被晋琅给剑习惯了,也总不会还嘴。
今日他却勾勾唇,清亮的眼瞳睨过来,染着几分淡薄的笑意。
“看来日后魔尊大人要同本尊一块儿,雪落白头,冷成冰疙瘩了。”
*
雪下得越发大了。
都说瑞雪兆丰年,明年开春,山下城镇怕是会更热闹。
然此刻,沧澜宗百世里地,连同山下的小城镇,都挂满了喜色灯笼。
这个时节没有花,琼芳峰的峰主亲自制了幻境,百花纷扬,阳色烂漫。
白雪夹杂着五颜六色的花瓣,可谓奇景。
排场亦是空前绝后,山上山下站满了人,空中四面八方都飘浮着各式各样的法器。不止是人修,连魔修和妖修都来了不少位,各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中都包含着当时在妖界珍珣阁被卷入祸端的高阶吃瓜群众。
他们是来亲眼见证这不可思议的历史性一刻的。
托凌越海的福,魔界六将站在吃瓜第一线,大致磕了一下自家魔尊追妻的剧本,纷纷咂舌,表示魔尊大人实在深不可测,他们今后一定竭心效力。
人鱼魔尊瞧完六将联名签署的陈情书,冷哼一下,丢到了一边儿去。
鬼才信呢,这六个见风使舵的墙头草是看他和迴渊结合,赶忙来抱个大腿,免得日后他心情不爽,直接上演夫夫混合双打。
晋琅可没那个闲心搭理他们,他乘着飞行法器,就是那顶大到离谱的床榻轿子,在空中摇摇晃晃地飞向沧澜宗。
他飞得慢,黑色纱帐皆束起,得以让众人终于见到传说中的金尾人鱼魔尊的真容。
先是那位鎏光溢彩,璀璨无比的大鱼尾巴,摊开了,像是未曾裁剪过的一面绸缎,铺在床尾。一大部分滑落出来,坠在榻边儿,反烁着太阳的光,像是个随地行走的小太阳。
他大大方方地露着尾巴,上身穿着明艳的正红色,金红喜色,相得益彰。
美是极美的,凤眼斜眸,一不小心就会被勾去魂魄,也难怪会得颜狗峰…不是,琼芳峰峰门如此喜欢。
大轿摇摇晃晃,将人鱼魔尊缓缓送到了沧澜宗山脚下。
人鱼闻到了绽放着花香的水意,又甜,又解渴,他喉头一滚,手掌撑在榻子边缘,稍一使力,便从大轿中游了出来。
大大的鱼尾巴花夺得众人瞩目,有的不禁轻叹,更有赞不绝口。
晋琅凌空甩尾,缓缓游向山脚下正等着他的迴渊。
一改往日素雅清冷,迴渊身着正红喜袍,眉梢也染上喜色,正是霁月光风,引得一众颜狗痴迷。
两人的喜袍一模一样,却各自穿出了不同风采。
晋琅游到他身边来,二人对眸片刻,极有默契,一同踏上了天阶。
石阶两侧的薄雾似有灵性,在迴渊与晋琅迈步的那一瞬尽数散去,露出了视野辽阔的阶顶。晋琅发觉入试者需要攀爬的九千九百九十九道台阶,在他二人面前,好像都折叠了一样,仅剩九百九十九道。
藏在山雾里的树林也无风自抖枝叶,好像正欢欢喜喜地给他们唱歌一般。
他们在万众瞩目之下,齐肩并行,一步一步走上阶顶。
山钶真人作为主婚人,独立于山顶,亲眼看着二人走上宗门,白发真人那张玩世不恭的脸,终于也流露出一丝不一样的神情。
他不着痕迹地舒了口气,宽慰而欢喜,也不知微微愣神的那一会儿,是不是在悄悄地和早已魂飞魄散的悯冬仙尊说着话。
他很快收起了情绪,唤出一支玉笛,抵在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