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今天逛的是政大老校区,本科生都在这上课。因为位于繁华市区,政大的占地面积本来就不大,两人边说边走,还不到二十分钟就走完了一圈。
下课时间,不少学生抱著书从教学楼那边出来。而隔壁的体育场上,摆着整整齐齐的座椅,前方架起了白色幕布,在暮色中搭出露天电影。
这算是政大电影社的传统,十月的每周一,都会在这放电影。
时萤在老校区上学时从没看过,不免有些遗憾,于是指了指操场的方向说:“陆斐也,不着急回酒店的话,我请你看场电影吧?”
男人沉默望了眼操场,最后对上她期盼的眼神,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两人走到操场最后一排。
一个位置五块,时萤扫了扫座椅上的二维码,付过去十块钱。
前面已经坐满了学生,白色幕布上放的是一部经典灾难片《后天》。
他们落座时电影已经过了开头,不过胜在节奏很好,时萤很快沉浸进剧情中。
周遭气氛安静,晚霞隐去,夜色也跟着电影的进度彻底蔓延。
月色皎洁,伴随着幕布上冷流冰封的场面,一阵萧疏秋风袭来,冷意顺着袖口灌进来,贴过皮肤。
时萤不禁瑟缩起胳膊。
“出门穿那么少,这会儿知道冷了?”陆斐也沉倦的嗓音从喉咙中吐出。
紧接着,宽大的灰色的冲锋衣半挥落下,将时萤整个人盖住,鼻腔瞬间涌入男人熟悉的气息。
冲锋衣里侧是他炽热的体温,将秋夜的凉意阻隔在外。
时萤瞥了眼一脸淡然的陆斐也,攥着冲锋衣的衣领,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男人的气息裹在身上,心底顿时滋生出两股作祟的情绪,一边是温暖的痒意,一边是无序跳动的擂鼓。
见她眼神呆愣,陆斐也哂笑一声,拍了拍她的头,压低声音问:“不想看了?”
“看。”时萤回。
她缓了口气,视线重新移回幕布,脑袋却在出神,猛然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已经可以坦然接受陆斐也一部分的肢体接触。
以往还未有过。
电影循序渐进地放着,画面上,男主和女主单独坐在燃烧的火炉旁取暖,眼神对视的瞬间,背景中的火焰熊熊攀升,气氛也愈发暧昧。
干柴烈火,男女主未尽的情话淹没在吻里,两侧的音响中,传来稀碎却异常清晰的接吻声。
时萤懵了,她早已忘记这部灾难片里,还有短暂的吻戏。
前面的情侣像是被电影情节感染,旁若无人的缠绵对视,行为呼之欲出。
下一秒,时萤连忙低头,尴尬地想要避开和电影如出一辙的现实场景。
然而视野比她的动作更快地陷入黑暗,修长干净的指节覆在额下,指腹携着夜晚的凉意贴近。
一片黑暗中,是陆斐也突然遮住了她的眼睛。
电影的声音都不禁飘远,时萤好像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掌心挪开。
刹那间,时萤和男人视线相遇。
陆斐也泰然自若地低眼,看不出丝毫情绪。
时萤觉得氛围异样,电影已经看不下去,在他之前,强装镇定地开口:“挺晚了,我们走吧。”
陆斐也右手抬起手机,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
……
过了八点,夜晚凉意更甚。
时萤不受控制地回想刚刚被男人遮住双眼的一幕,心烦意乱。
其实没什么,他应该是看出她不好意思近距离观摩陌生人干柴烈火地接吻。
时萤合理化出对方的好意。
两人沉默许久,谁都没有说话。
走过政大的渊明湖时,陆斐也狭长漆黑的眼眸盯着平静湖面,忽然毫无征兆地问了一句:“为什么选了政大?”
“啊?”时萤没反应过来,随后意识到他是在问她的高考志愿,稳定了心神解释:“哦,那时候和我妈关系不太好,就想去个离余绵够远的地方。”
话落,她瞥了眼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图书馆,懊恼地叹了口气:“没想到来了政大后,大学还挺忙的。”
政大法律相关的专业课程都比较繁重,时萤报志愿时一半是在赌气,对未来并没有足够明确的规划。
谁承想,陆斐也似乎误解了她的意思,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嗓音略为冷淡:“忙着看电影和谈恋爱?”
“当然不是。”时萤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想,下意识蹙眉,对上陆斐也晦暗不明的眼神后,低下头闷声开口:“其实我大学的时候挺宅的,除了舍友,甚至不怎么和人交流。”
这些话,她从未和人提起过。故地重游的气氛下,似乎让时萤找到了宣泄口,她踢了踢脚边的石子,继续道:“我不希望别人太关注我,有时候同学问我家里的事,也习惯躲闪回避。”
“为什么?”陆斐也侧脸看她。
时萤抿了抿唇,视线眺到了远处,声音放得很轻:“从小到大,我妈对我都很严格。我外公、我爸、我妈、包括我哥,都是A大毕业的。家属院里长大的孩子一个比一个厉害,当初没能考上A大,我总觉得,给他们丢了人。”
对别人来说,考不上A大似乎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然而时萤不一样,整个高中,她都陷于这份压力带来的的漩涡沼泽。
时萤也尝试过挣扎,逼迫自己做完一张又一张的试卷,熬过一夜又一夜的坚持,然而天赋早已决定了努力的天花板,她不过是被蒙上双眼的莽夫,在那片黑暗中无谓乱撞。
以往她总会听到一句话:
时萤,你哥真厉害。
从小到大,对于方景遒的优秀,她都怀着无比真挚的骄傲。
他是方茼立在她面前的参照物,她也在努力跟上他的步伐。
可是高中以后,有些东西发生了改变,她渐渐读懂所有人的眼神。
看啊,你明明有那么优秀的父母和兄长,为什么你会这么普通?
为什么,只有你,那么普通?
她始终记得竞赛班落选时,陈老师眼含失望,欲言又止的叹息:“你哥竞赛成绩那么好,你怎么——”
当时萤意识到这些,她先于方茼一步,学着接受老天爷给予她的平凡,不再强求得不到的东西,只是尽所有努力,不留遗憾。
初见陆斐也,她望着他看似艰难的境遇,多少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可是时萤很快就明白,他们不一样。
他是能够挣脱钳制人生的牢笼,窥见光芒的人,而她不过是旁观着他逆风人生的路人甲。
与他面临的一切相比,时萤的那些情绪,更像不痛不痒的无病呻吟,她甚至没有资格难过。
来北淮上大学后,每当被问及家人,她都条件反射地回避。
时萤想,如果她的普通是会让他们蒙羞的存在,那不如藏起这份关系。
是的,她最极端时的想法,就是当拼尽努力的成绩仍然无法达到方茼的要求时,那阵丢人现眼的自我厌恶。
想到当初暗无天日的自卑,时萤吸了吸鼻子,温软的声线逐渐染上哽咽:“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总会有些做不到的事。”
“时萤。”陆斐也出声叫她。
在她抬眸后,男人眼神直视过来,揉了揉她的头发:“人生就像一颗随意抛出的石子,没到最后落地那刻,你不会知道终点在哪,说不定你以后也能做到他们做不到的事。”
时萤愣了几秒,喃喃道:“那如果做不到呢?”
“做不到也没关系。”陆斐也笑了笑,低沉的声线变得柔和:“记住,你是为自己而活的,父母亲人,包括你以后的爱人,都不该让你自厌,没人有资格剥夺你的快乐。”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