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1 / 2)

第39章

他咬字清晰且轻,带着鼻音,清冷声线泉水一般划过耳际,沁人心脾的凉。

钟意懵了下,才反应过来顾清淮说的是什么。

粤语“我好中意你”,等同于“我喜欢你”。

脑袋里像有流星划过,在心尖砸出重重的印记,让她头晕眼花眼冒金星。

她抑制着可怕的心动,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面前的顾清淮,不想错过任何一点细节。

他是说一句粤语给她听?

还是真的想告诉她我喜欢你?

顾清淮皮肤白,那红透的耳朵无法隐藏,被钟意直勾勾看着,无可奈何伸手揉了揉鼻梁。

这些细微动作,让那单纯的五个字,更加像是一句表白。

钟意心跳声震着耳膜,她一个字一个字重复顾清淮说的那句话:“我好中意你。”

她笑着,像小朋友学说话,可每个字音都是她干干净净的真心。

似真似假,心照不宣。

如愿以偿看见顾清淮眼睛明亮,微微睁大看她。

像个不知所措的十六七岁少年,目光柔软清澈,干净得令人心动。

钟意脸已经热得可怕,扛不住他认认真真的注视,率先倒背着小手转身。

其实,她还想要问一问他几分真心几分玩笑,终究问不出口。

她以为他们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太快只会觉得不真实,她不介意慢慢来。

返程路上天光大亮。

那么长的跨海大桥,那么烂漫的一片蓝色,钟意眼里只有心上人。

顾清淮开车的侧脸专注认真,搭在方向盘上的手修长白净如竹节。

“靓仔,跟我说说话嘛。”钟意弯着嘴角,嘴巴叭叭叭停不下来,撒娇不自知。

顾清淮就连下颌线和喉结都透着清心寡欲,侧脸看过去,睫毛比女孩子的漂亮,于是钟意又喊了一声:“睫毛精?”

顾清淮现在心里有些乱,钟意说的那句“我好中意你”在脑海循环播放,而偏偏她本人还在他副驾驶坐着存在感十足。

他被她闹得没有办法:“闭嘴。”

一如初见的冷言冷语,但是钟意现在可算是知道了,顾清淮就是一只小纸脑斧。

看起来特别生人勿进的冷酷小哥哥一个,其实特别纯情特别可爱。

明明已经二十五岁,或许成长环境使然,他比一般人见过更多的阴暗面接触过更多形形色色的人,可是身上没有一点圆滑世故的油腻,干干净净,倒更像是象牙塔里长大的少年。

钟意现在一点都不怕他。

两人之间的某些东西好像就是不一样了。

她大着胆子调戏他:“靓仔……你不要不理我嘛!”

“说粤语说上瘾了你。”顾清淮没好气地看她一眼。

女孩子语调软软糯糯,声线和说“我好中意你”的时刻重合。

顾清淮喉结轻轻滑动,心底莫名有些躁意。

他按下一点车窗,海风无障碍拂过他额前黑发,露出清晰的额头和眉眼。

“靓仔,你真的好正啊……”钟意没完没了,真挚小迷妹一个,眼巴巴盯着人看。

顾清淮很是嫌弃地把她脸转回去,用的是手指关节:“你不要闹了。”

声音很冷,嘴角向下,可语气却满是无可奈何的纵容,莫名有点宠溺。

她被他手指关节碰到的脸微微发烫,决定暂时不逗他,乖巧坐直。

人小小一团陷进越野车的黑色座椅,声音甜甜地问顾清淮:“海边是不是很好看?”

那漫天的深浅不一的蓝色变成宣纸,落上白云和海鸥。

匠人用极细的工笔勾勒出顾清淮眉眼,浓密微垂的眼睫,挺直的鼻梁,绯色的柔软薄唇。

当他嘴角微微牵起,就像是画里的人走到现实站在她的面前。

他开车,并没有看他,用一副“再吵把你从车里丢出去”的表情,说了句:“没你好看。”

钟意偏过头看窗外,海防吹过发丝轻轻柔柔贴在脸颊,后视镜上映着她无可救药上扬的嘴角。

她的夏日心愿清单在这一天得偿所愿,终于圆满。

-

时间一天一天过。

暧昧和心动全部留在那个绚烂初夏,钟意想在秋天表白。

可她绞尽脑汁,都不知道该如何表白。

之前有那么多很好的时候,比如山顶许愿,比如跨年烟花,比如音乐节现场,又比如海边日出,她都太怂没有开口。

如今想要找出一个更加令人心动的场景,几乎已经是不可能。

钟意绞尽脑汁小破脑袋,最后安慰自己来日方长,慢慢想。

黎明之前的夜最黑。

从去年冬天到今年夏天,七个月的时间,市局禁毒支队从酒吧的毒品交易案件背后,牵扯出三个特大武装贩毒制毒团伙。

如今东北、西南的毒枭已经伏法,只剩东南方向。

东南方向某古老村落,曾被禁毒委列为“涉毒重点整治地区”,涉毒涉枪案件曾屡禁不止。

此次扫毒行动被定为部级督办专案,行动联合十几个省市,抽调的全是尖兵,不再是清远市局禁毒支队的单独战役。

临行前,顾清淮像往常一样走出市局大门,走向家属院。

他站在自己家楼下,看着那温暖的一小格灯光,心中莫名一热。

他生下来就没见过爸爸,妈妈也在初中时离世。

他一个人长大,前途未卜生死不知,人生尽头何尝不是归处。

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执行任务也开始有牵挂。

也开始像个普通人,期盼家门打开,看到那一头小卷毛和那一只小狗。

时针指向数字“11”,顾清淮仍然不见踪影。

钟意坐在阳台看书,心神不定,忍不住打开窗户往外看去。

刚好就看见顾清淮面无表情站在楼下,若有所思。

夜色浓重,一身黑衣的他一身清辉,挺拔孤寂像茕茕孑立的雪山,莫名看得人心里一酸,酸到发疼。

她从小没吃过什么苦,除了外婆去世的时候。

可即使是那个时候,她的身边也有爸妈有弟弟,面对亲人离世,他们都是一样的悲痛。

最亲近的人互相扶持,怎么可能有迈不过来的坎。

所以当她看着一个人站在楼下发呆的顾清淮,突然觉得非常难过。

这样孤身一人的时刻,在他的生命里应该有很多吧?

母亲离世的时候,那破旧的木头房子只剩自己,是不是每一次呼吸都会想起妈妈?

寒假暑假的时候,同学开开心心扑进爸妈怀抱,他一个背着破旧的双肩包,回家的山路是不是没有尽头?

金榜题名的时候,录取通知书几番辗转到村里,村落里所有人都以他为傲,可是妈妈看不到,跪在冰冷石碑前是不是终生遗憾?

大学开学的时候,寥寥几件行李没有妈妈叮嘱,家徒四壁甚至无需锁门,往山下走的时候,心里放不下的是不是只有妈妈的墓碑?

顾清淮站在楼下,眼前突然有光点跳跃,像小时候妈妈带他去山里看的萤火虫。

光亮很小,却很暖,他仰起头看去,钟意小傻子似的挥舞手机的手电筒。

她声音很小却很清晰:“一个人站着干嘛?有家不回!快点上楼,给你留着西瓜呢!”

顾清淮想起自己师兄前辈接起家里电话,也是这样的语气,抱怨他们怎么总是见不到人影。

钟意算着顾清淮从楼下走到楼上的时间,准时和南博万等在门口:“你回来啦!”

她眉眼柔软浸在暖调光线里,顾清淮心软成一片,突然就什么都说不出口。

钟意歪着脑袋看他:“怎么啦?是工作太累吗?”

顾清淮:“没有。”

钟意打了个呵欠:“还给你留了半个西瓜呢,我困了,先睡了哦!”

她个子瘦瘦的小小的,可当她穿上那身白大褂,就比任何人都勇敢,勇敢地和死神抢人。

那个瞬间,顾清淮无限希望。

等任务结束,他不会成为钟意和死神争夺的对象。

钟意走到卧室门口,顾清淮最后轻声开口:“钟意。”

钟意揉揉眼睛,已经困得鼻音浓重,声音和笑容一样软:“嗯?怎么啦?”

顾清淮清润声线干涩:“明天下雨,记得带伞。”

钟意笑得像个小朋友:“好呀,我要是忘记带,你去接我嘛!”

顾清淮心里发苦:“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钟意瞬间困意全无,从自己房间门口走到顾清淮面前,紧张兮兮:“一段时间是多久?”

顾清淮:“说不准。”

那冷清神色看得钟意心口发紧:“那去哪儿,可以告诉我吗?”

她紧盯着他眉眼,如她所想,顾清淮摇头。

想起他受伤,想起他跟公安机关来往密切,她又小心翼翼问:“危险吗?”

顾清淮没像往常漫不经心,他点点头:“可能有一点。”

武装贩毒团伙,子弹不长眼,无数次子弹擦着太阳穴飞过,劫后余生都是侥幸。

钟意看着那双清澈干净的眼睛。

不舍得他走,不想让他走。可是毫无办法。

她小小声说:“你等我一会儿。”

她的心脏如同一张轻薄的纸,被人攥成纸团,皱皱巴巴再也舒展不开。

钟意回到房间,跪在床头找出一个仔细包裹着的小盒子。

小盒子里一层一层包着丝绸,足以看出主人对它的珍视。

是外婆去世前留给她的玉,外婆曾经亲手挂在她脖子上:“保佑我的翘翘好好长大,长命百岁。”

她从小到大戴着,一直无病无灾健健康康,一直都相信是外婆保佑。

工作之后多有不便,才取下来,珍藏至今。

钟意轻轻拎起红绳取出,剔透玉石,明净空灵,承载她所有心愿。

“顾清淮,弯腰。”

顾清淮乖巧驯顺,往前微微倾身,细细的红绳落在他冷白脖颈。

像是冥冥之中,把他和她牵在一起,打了死结,不准分开。

钟意并不封建迷信,可是人活着总有太多的求而不得,只能求神佛保佑。

她声音柔软:“小时候戴着的玉,是外婆留给我的,保佑我好好长大,现在给你。”

最后,她眉眼弯弯看他,目光清透不含一点杂质。

“记得平安归来,完璧归赵。”

-

古老村落白日一片宁静,可当走近,空气里满是刺鼻化学药品气味,制毒垃圾隐藏暗处,触目惊心。

头顶是高压电网,是清晰摄像头,像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一旦有生人靠近,后果不堪设想。

甚至别有用心的村民为增加迷惑性,所有的房屋没有门牌,房屋间距极近不允许任何车辆往来,内部构造坚不可摧,弯弯绕绕如同迷宫。

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开展侦查工作,无异于将自己暴露在毒枭视野之下,顶着子弹前行。

顾清淮换了本地集市上随地可见的棉布T恤、到膝盖的短裤,胡子已经好多天没刮,此时透着一股子懒散的颓废英俊气息。

指挥员拿着一张自己多日走街串巷绘制的地图:“小裴,你从村东走进去;王杨,你骑摩托车,装卖水果的;小赵,村口那条路看到没有,直走就是毒枭家,纸箱子你拿着,装送快递。”

他们一行侦查员,需在收网行动开始之前,详细给出村落的具体信息,毒贩多少、规模如何、制毒贩毒情形如何、毒枭又隐藏在哪,摄像头在哪、哪里是监控死角、岗哨又多少又是如何运作……都是摸排的重点课题。

时间紧任务重,他们需要踩准一百多个预定点,清剿行动能否成功,全面依托他们给出的情报。

乔装打扮的顾清淮躲开站岗的村民,避开明里暗里设置的岗哨。

他敛去那一身冷淡肃穆,肩背不似往常挺直,隐没所有职业特征。嘴里吊儿郎当叼了根烟却不抽,懒散咬在齿尖,活像是个游手好闲的无业游民。

还是凭着一张漂亮的脸坑蒙拐骗欺负小姑娘的那种,一看就是个不安分的渣男。

只有隐没在黑发后面的那双浅色眼睛,冷静锐利,摄人心神的明亮,利刃一般。

几个面黄肌瘦的村民出门倾倒垃圾,他默不作声跟上去,走到一处废弃水沟。

水沟中全部是制毒垃圾,周围寸草不生,一片令人胆寒的荒凉。

顾清淮离开的日子,钟意终于想好如何表白。

每次看着顾清淮漂亮的眉眼,她总是想起Beyond那首《喜欢你》。

“喜欢你,那双眼动人,笑声更迷人。”

她想学一首粤语歌,回应他那句似真似假的表白,我好中意你。

她把歌词抄到一个小小的笔记本上,一个字音一个字音往上标注。

像个最开始学拼音的小朋友,钟意认认真真。

一遍一遍笨拙的练习,让她已经能完完整整标标准准发出那首粤语歌的字音。

可是,顾清淮依旧没有回来。

后来,夏天接近尾声。

她每每抱着狗狗去看窗外,都希望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

她每每闭上眼睛,都期待顾清淮能跟第二天的太阳一起出现。

可是希望无数次落空,某天甚至看见那绿色的树叶已经变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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