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2 / 2)

她想起顾妈妈忌日那天,陈松柏告诉她,夏阿姨是在顾清淮执行任务的时候去世的。

葬礼回来的顾清淮,依旧是特警支队反恐突击队的尖兵利刃。

训练、反恐、排爆,没有任何异样,可整个人丧失求生欲望。

最危险的任务他冲在最前,能自己上绝不多拉上一个战友。

很多时候,他甚至觉得,对于顾清淮来说,牺牲才是解脱。

可是现在,他说他想要活得比她更久一点。

是想在她离开之后再离开,这样她一辈子都不会失去他。

喉咙哽住,钟意什么都说不出来,任由酸涩蔓延,在顾清淮温柔的目光中红了眼睛。

“小哭包,”他枕在她腿上,眉眼被月光勾勒得格外清俊,“你高中的时候有这么爱哭吗?”

钟意眼皮跟鼻子都在泛红,睫毛湿漉漉的带了重量,小声否认:“没有。”

那个时候,她刚从为期一年的校园霸凌中逃脱出来,像一只小刺猬,敏感内向,也尖锐。

没过多久,就跟顾清淮成了同桌,她从一只小刺猬,变成一只窝在他身边晒太阳的猫猫。

“那就是我的错了。”

顾清淮从她的腿上起身,人瘦瘦高高的。

他高中的时候就有一米八五,念军校之后又长了三厘米。

他俯身将她稳稳抱起来,目光所及他下颌清秀,人比酒更醉人。

这会身上不再有少年抽条那种单薄,臂弯有力,身上肌肉看起来很薄一层却比想象中硬很多。

钟意搂住他的脖颈:“干嘛。”

顾清淮膝盖顶开她卧室的门:“哄女朋友睡觉。”

钟意嘴角抿出弯弯的弧度,埋进他气息清冽的颈窝,直到后背陷入柔软的棉被。

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

今天顾清淮生日,在外面游山玩水的赵雪青还打来电话,说你直接把你自己身上系个丝带当礼物送给他得了。

那会她脸埋进软绵绵的抱枕,好半天说不出话,又觉得,也不是不行。

反正这辈子,就是他了,或早或晚的事儿,只是她真的好害羞。

可顾清淮不正经的时候归不正经,哄她睡觉的时候就真的是哄她睡觉。

空调温度舒适,他关灯躺在自己身侧,身上的味道温暖又治愈,淡淡的酒气蛊惑人心。

一只手臂被自己枕着,另一只手臂环着自己的肩。

脸顺势埋在他的肩窝,呼吸之间都是干净清冽的青草香。

在他怀里沉沉睡过去的那一刻,钟意还忍不住想,好幸福,幸福得要冒泡泡了。

下个瞬间,又为自己的幸福内疚自责。

她窝在心上人怀里安然入睡的时刻,忍不住想那个在市局门口遇到的、遍体鳞伤的女孩。

不管警方如何审讯,她坚持说是自愿与杜子腾发生关系。

也因此,杜子腾逍遥法外,甚至频频出席各种慈善活动。

钟意睡过去前,脑海里最后的念头,是如果当年那些自己收集的证据还在就好了,如果她小心一点就好了,她为什么就没有备份……

翌日。

天刚蒙蒙亮,盛夏蝉鸣,楼下篮球场有放暑假的男孩子在打球。

钟意长长的眼睫翕动,久违的深度睡眠,脑袋跟心情都很轻快。

“醒了。”

身侧,那道声线懒懒的带着鼻音,有种说不出的性感。

钟意耳朵发麻,轻而易举就变得通红,轻轻“嗯”了声。

清冽的薄荷味道,舒适的体温,是她无数个日夜不敢奢望的幻象。

她看顾清淮有些凌乱的黑发,和乌黑清晰的剑眉,睫毛浓密低垂,投下柔软的阴影。

忍不住把脸往他怀里埋,满心依赖:“以为在做梦。”

阳光浅薄一层从窗帘缝隙落进来。

钟意肤白如瓷,眉眼间的眷恋格外浓重。

嘴唇上落下柔软湿润的触感:“现在呢?”

脸颊相贴,顾清淮低声耳语:“还以为在做梦吗?”

钟意默不作声把棉被往上扯了扯,只露出一双笑得弯弯的眼睛:“嗯,还要再亲一下才可以。”

顾清淮笑,再度抬起她的下巴:“小撒娇精。”

这次他吻得格外温柔。

钟意情不自禁搂上他的脖颈。

怎么就怎么亲都不够,怎么抱都不够,要他完完全全是自己的才可以。

钟意清清浅浅回应着,忍不住想,想要和他结婚,想要这样一辈子,再也不分开。

-

纪录片原本定在八月底完成所有拍摄计划。

由于那起网络犯罪案件迟迟没有结案,不得不往后延长两个月,到十月底。

这一年时间,经历太多事情。

最开始,她与顾清淮阔别重逢,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

随着拍摄计划进行,病情慢慢稳定,她想要快点好起来、把他追回来。

再后来,顾清淮表白,在她病情反复的时刻。

让她发现,原来你不管生不生病、健不健康,他都喜欢你。

现在,她满脑子想的是,跟他求婚。

无数次看顾清淮在厨房做饭时,在阳台上逗归来时,在带着她跑步打球时,在他捧起她的脸温柔亲吻时……她都想说,顾清淮,我们结婚吧。

可她心里插着一根刺,让她说不出口。

杜子腾的案件是其一,自己的病情是其二。

她要给他一个健健康康、能陪他共度余生的钟意。

她不要他活得比自己久,当初被抛弃的是他,那生命尽头,这样的苦楚应该留给她。

这才公平。

秋高气爽,天气渐凉。

市局不远处的附中正在举行秋季运动会,加油稿一张接一张地念,听得钟意嘴角翘起。

手机来了电话,是号码陌生,她到僻静处接起。

听筒那边只是“喂”了一声,她所有的注意力瞬间集中在耳畔。

“钟意姐姐你好,冒昧拨打你的电话,非常抱歉。”

“关于杜子腾,我有话想说……”

女孩的声音很虚弱:“我去年秋招进入现在的公司,杜子腾是大领导,他对我一直很关照……有一次出差应酬,对方想灌我酒,杜子腾帮我挡下,所以离开的时候,我上了他的车……”

电话那边,有低低的、压抑的啜泣声:“第二天早上,我觉得好脏,拼命洗澡……我没有证据啊……我没有证据怎么办……”

阳光晴好,远处举办运动会的附中时不时发出阵阵喝彩,来自最无忧无虑的少年少女。

钟意如坠冰窟,不知如何安慰:“你敢告诉我,已经很勇敢了。”

伤疤撕裂一次,也无所谓撕裂第二次,她说话是惯常温温柔柔的语调:“在杜子腾手下任职期间,我也曾经被他性骚扰,他以应酬之名对我动手动脚,以出差之名试图对我侵犯,可笑的是,全公司的人不敢得罪他,看他脸色行事,最后被逼到离职的是我。”

电话那边的哭声微微一滞。

钟意的手指紧紧攥起指甲陷入掌心:“如果哪天你想找人聊天,可以打这个电话。”

电话挂断,她人像在数九寒天走了一遭,止不住地颤抖,手指被抠破皮,疼得钻心。

而电话那边,身后猛然出现的男人像十八层地狱爬出来的厉鬼。

他粗短的手指掐起女孩的脖颈:“你跟谁打电话了?”

女孩面如死灰,拼命摇头,眼泪已经不受控制,男人手上不断用力,像是要掐断她的喉咙。

-

钟意好像在黑漆漆的隧道中行走,终于看到了来自出口的一丝亮光。

自从与杜子腾相关的受害者浮出水面,沉重的罪恶感快要把她压得喘不过气。

她不想再这样下去,不想再在最幸福的时刻想起那个在经历痛苦折磨的女孩。

她想快点结束一切。

等一切结束,她要直接告诉顾清淮我们结婚。

不管浪漫不浪漫难忘不难忘,她要和他结婚。

因为那个电话,钟意身上已经被冷汗湿透,好在那纤细身躯被宽大衬衫罩着,并不明显。

她去刑侦支队告诉民警女孩松口,然后找到喻行:“上次地方电视台的陈云来采访,你是不是留了她的联系方式?”

喻行拿出手机:“你是说上次代替姜惠来采访眼睛粘在队长身上的那个小记者?”

眼睛粘顾清淮身上没关系,但是撞见她强吻顾清淮就很有关系。

钟意的脸莫名热了下:“嗯,是她。”

钟意通过陈云,拿到了姜惠的联系方式和居住地址。

地址显示,姜惠的家在车站附近最乱的那条街,是大家心照不宣的本市的“贫民区”。

她以为这些年姜惠踩着别人的人头往上爬,早就平步青云,不想她住在破败的筒子楼。

屋门打开,姜惠目光麻木地看她一眼:“先坐吧,我要伺候我妈吃饭。”

家里乱得遍地衣服外卖盒子,无处下脚,更别提找个地方坐。

姜惠端着饭菜进了最里面那间屋子,紧接着就是骂声、砸东西的声音。

没多会她糊了半身面条出来,她拿起抹布随手擦了两下,甚至懒得去换,显然已经习以为常。

对上钟意愕然的视线,姜惠语气无波无澜:“我妈老年痴呆。”

消失的这段时间,她好像老了十岁:“所以我需要工作,现在她情况恶化已经不能离开人。”

钟意:“所以你才辞职?”

姜惠字字藏刀,恨不得把面前的钟意戳个稀巴烂:“不然呢?你这次来找我应该不是老同事叙旧吧?难道是给我送你和顾清淮的请柬?”

钟意不想在她面前提顾清淮,这三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都觉得是一种侮辱。

她面无表情,声音落在空气中,掷地有声:“当年收集的所有证据,真的都被毁了吗?”

姜惠低头擦衣服的手一顿:“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当然毁了。”

钟意直视她的眼睛:“你知道又有新的受害者出现了吗?那个女孩遍体鳞伤你知道吗?如果当年我们把他一起送进监狱,就不会有现在的事情!”

姜惠麻木不仁,钟意临走摔下厚厚一摞资料:“这个女孩,父亲早逝,母亲供她上大学,去年终于大学毕业能够赚钱养家,遇到了杜子腾这个畜生!”

因为生气,那张在外人面前素来没有表情的脸,浮现一层浅淡的粉,让她看起来更是生动,那浅色猫眼泛红,瞳孔漾着一层水光,美人流泪也是美人,依旧是勾魂摄魄的漂亮。

那个瞬间姜惠忍不住想,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

如果她生成钟意的模样,顾清淮会不会多看她一眼。

钟意走出姜惠家时,手机响起,是来自女孩的信息——

【明天上午九点,钟意姐姐,我想和你谈谈,我不想有其他人在场。】

起伏的心绪沉默一瞬,钟意把信息截屏发给刑侦支队专案组的民警。

天色阴沉暴雨雨来,她快步走进风中。

任由天空塌下来,她的温柔乡在等她。

-

虽然顾清淮那次说“以后我来哄你”,但钟意在有意控制自己粘着他的时间。

顾警官平时反恐、排爆、执行任务,夜班一个接一个。

他自己的休息都不能保证,再让他哄自己,太不厚道。

但是明天顾清淮要出差,钟意睡不着,索性抱着枕头跑去敲他房门。

顾清淮没睡,人坐在床边地毯,旁边一堆散落的零件,身边卧着一只威风凛凛的退役军犬。

钟意:“你又把什么拆了?”

顾清淮抬头,眼睛扫过她怀里的枕头,笑了下:“旧的排爆机器人,没装完,马上就好。”

钟意被那目光里的笑意弄的脸微微一热。

他看穿她所有想法却不说,那股游刃有余的散漫劲儿很勾人心。

这是他的“职业病”,见了东西就要拆,只拆炸弹还不算完,任何精密仪器都很引发他的“破坏欲”,除了拆,也喜欢装,按照自己拆过的炸弹原封不动地还原,然后一个电话把邹杨叫到训练场:“装了个炸弹给你玩,晚了就没了。”

钟意把自己的枕头放在他床上,坐在床边,看他组装那些眼花缭乱的零部件,他的手指细细长长、指骨分明,如同上好白玉雕刻的修竹,她有点轻微手控,很喜欢窝在他怀里玩他的手。

其实也不是手控,顾清淮的一切她都喜欢,视线上移,落在他的侧脸,这个混蛋眼睫低垂目光专注的时候,俊脸如霜雪,下颌瘦削冷硬,喉结嶙峋清晰,有强烈的男性荷尔蒙,也有诱人靠近的禁欲美感。

再看下去,心思容易不单纯。

钟意撇开视线,看那个废弃的排爆机器人在他手里重生,蓦地想起自己房间那个挂着夜灯的木头城堡,在无数个因为失眠因为PTSD无法入睡的深夜,陪着她。

钟意手撑在身体两侧:“顾清淮。”

顾清淮“嗯”了声,钟意问:“你能把那个木头城堡送给我吗?”

顾清淮浅浅撩起眼皮:“你喜欢那个?”

钟意点头:“喜欢。”

顾清淮嘴角勾了下,弧度很淡:“本来就是送你的。”

钟意不可置信:“什么时候?”

顾清淮把那些扳手螺丝各种零部件都收拾好,随口说:“分手那天不是你生日吗。”

现在说起来,是四年前了。

歉疚从心底蔓延至眼角眉梢,钟意不知道该说什么。

身边位置下陷,是顾清淮到她身边坐下,修长有力的手指捏着排爆机器人的遥控器。

他语调懒懒散散没个正型、淡声:“齐步走。”

小坦克一样的排爆机器人往门口走去,甚至还在他的操控下、自己打开门。

顾清淮手指动作:“向右转。”

排爆机器人消失视野中,他又低头看向归来:“这儿怎么还有一个,快跟上它。”

归来得到指令,紧跟排爆机器人去客厅。

这个人还是少年心性,欺负机器人和狗狗的样子,哪里像特警支队的年轻领导。

钟意笑弯眼睛:“干嘛把它们都赶走。”

顾清淮那眼神不怎么正派,语气也充满戏谑:“跟女朋友睡觉,哪能便宜那小子白白看。”

说得就好像,他们要做什么很不纯洁的事情一样。

钟意脸颊蹿火,顺势就在他小腿上踢了一下:“你正经一点。”

其实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顾清淮就嘴上耍耍流氓罢了。

看起来很放浪形骸的一个人,其实比谁都有分寸,不会逾矩,更不会让她有丝毫不舒服。

“领导说的是,”他敛起那副地痞流氓的浪荡样子,问她,“还看电影?”

钟意点头说好,很自觉地在床头坐下。

空调温度刚刚可以盖毯子,她展开顾清淮的毯子,盖在自己身上。

顾清淮在她身边,没有图案的白色短袖,到膝盖的黑色运动短裤。

松松垮垮的一身衣服没有棱角,罩着宽肩和长腿,配合他刚洗过的松软黑发,肤白貌美。

电影剧情还没过半,但男女主已经在一起,动不动就亲亲亲。

钟意靠在顾清淮臂弯,脸不红心不跳:“我发现,前女友和现女友的待遇好像没什么不一样。”

顾清淮侧头,明明暗暗的光影抚摸他的鼻梁唇角,眼睛在高高的眉骨之下,情绪不可捉摸。

钟意继续说:“当前女友的时候看电影,当现女友的时候还是一样。”

顾清淮有些好笑:“那怎么做才能算是不一样?”

钟意指着投影里的画面,小孩子要糖果一样:“我也要那个。”

电影光线和她视线一起下落,落在顾清淮唇角微微弯起的那一道勾。

顾清淮侧头,明知故问,很正经:“那个是哪个?”

这姑娘当真是对他放心,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靠着肩膀不行,还要亲,要抱。

钟意脸颊发烫。

他笑着挠了挠她的下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钟意:“亲!”

顾清淮挑眉:“自己睡睡不着,亲两下就能睡着了?”

他捏她的脸,薄唇绯红,喉结冷淡得像没人触碰过的雪山的尖。

以一种研判案情的语气,冷静判断道:“我看你不是失眠,你是图谋不轨啊,钟意导演。”

美色惑人,跟着这个地痞流氓,钟意脸皮到底是厚了些:“那你亲不亲?”

顾清淮笑着看了她一眼,揽过她的后脑勺,头低下来,声音低低的:“亲。”

“钟意。”

“嗯……”

“怎么这么软。”

“闭嘴呀混蛋……”

额头相抵,他边笑边亲,眼瞳特别的亮,贴着她的嘴唇问:“闭嘴还怎么亲你。”

钟意一瞬明白他的意思,与他四目相对时,血液全冲上脸颊。

顾清淮低头,修长手指把她脸侧的长发顺到耳后,轻笑着说:“张嘴。”

翌日清早,钟意睁开眼睛的时候,顾清淮已经在洗漱。

她刚睡醒的时候总是格外粘人,意识不怎么清醒就完全遵从自己的本心。

走近了些,人还有些迷瞪,额头靠上他脊梁:“要去很久吗?我不能跟着吗?”

眼睛睁不开,鼻音很软、撒娇也不掩饰。

手从他腰间搂过去,直到被他身上干净好闻的气息环绕。

是又瘦了吗?怎么警察叔叔的腰好像又细了些。

想起什么,她又说:“如果我能变大变小就好了。”

顾清淮洗掉下颌的泡沫,白皙清秀的样子,忍笑问她:“变大变小干嘛。”

“把我自己放在你的警服口袋。”

“执行任务的时候自己老老实实待着,不执行任务的时候,我就钻出来。”

钟意异想天开,那一本正经的语气特别可爱。

顾清淮忍俊不禁,把粘人精抱到身前。

她便在他和洗手池中间,被禁锢在他的臂弯。

他真好看,眉眼间的青涩褪去,沉沉的肃杀气,很是禁欲。

可一旦他笑一下,她心心念念的那个少年就好像又回来了。

他抚摸她的脸颊、眉眼,声音轻得像最亲昵的耳语:“你可以住我的家,睡我的床,遛我的狗,穿我的衣服,吃空我的冰箱。”

她的确喜欢拿他的卫衣和短袖当睡衣,比起她睡的主卧更喜欢他的次卧。

会觉得被他的气息环绕,很安全很治愈,更多的是喜欢,一边害羞一边喜欢。

钟意眼睛扑闪:“这么好,有什么条件吗?”

顾清淮笑着揉她脑袋,只说:“你要想我。”

不用他说,她也会每天想他。

甚至,他还没走,她就已经想他了。

这样的话说出来太肉麻,她只自己在心里小小声说。

顾清淮是九点半的飞机。

钟意出门上班前,他拎起车钥匙:“我先送你。”

想起自己今天还有其他事情,钟意摇头。

她踮起脚尖,在他嘴唇上轻轻碰了下:“我走路,就当饭后散步。”

看了下表,顾清淮走近一步,捧起她的脸,低声说:“五分钟。”

二十多厘米的身高差,年轻警官弯下去的脊背肩胛明显,带着强势的攻击性。

钟意被抱到玄关的柜子上,没什么力气的手臂害羞地搂住他,嘴唇被含吮得发麻。

寂静空气中只剩让人脸红心跳的接吻声,完全无法阻止它闯进耳朵。

钟意仰起脖颈,承受不住,想躲,被他修长的手指揽住后脑勺,这才没撞到身后的墙。

脸埋在他温热干净的颈窝深呼吸,扇动的睫毛扫在他的脸颊。

那舒适的体温、薄荷的浅香和他最后落在额头的吻,旖旎也缱绻,让人想要永远沉溺。

那一刻她无比希望一切顺利,希望所有事情都可以在今天画上句点。

最后吻了吻他的下颌。

她弯着一双害羞的浅色眼睛,软软地说:“顾清淮,我在家等你回来。”

早上八点半,顾清淮开车前往机场。

正是早高峰,那辆黑色硬汉越野在车流中龟速挪动。

后视镜映出年轻警官清晰紧绷的下颌,他没什么耐心,手肘抵着车窗,另一只手打开广播。

主持人语气严肃:“今日我台收到实名举报,女子姜某举报公司高层杜某对女职工性侵及性骚扰。”

紧接着,是一段音频——

“我叫姜惠,今天我实名举报,我司高层杜子腾对女职工性侵以及性骚扰。”

“在毕业入职之初,杜子腾是我的直属上司,某次随杜子腾出差时,他醉酒半夜刷开我的房门,试图对我进行侵犯……事情发生时,我正在整理采访录音材料,情急之下按下了录音键。”

“事后,杜子腾说自己对我倾心已久酒后控制不住,一定会对我负责,也威胁,如果我敢把这件事说出去,他会让我在这行混不下去。”

“除此之外,杜子腾多次性骚扰我司女职工钟某。四年前,在钟某提议下,我们整理好所有犯罪证据准备报案,并将证据公布在公司内网。”

“在约定时间到来之前,母亲生病入院,我陪护一天一夜,回公司之后,杜子腾找到我,问我要多少钱,才愿意息事宁人。那正是我最需要钱的时候。”

“我对钟某谎称所有证据毁损,而第二天,钟某就被调到条件最艰苦的记者站。”

“昨天钟某找到我,她说又有女孩因为杜子腾受害,那个女孩刚刚大学毕业,正是最好的时候,如果当年我们把杜子腾送进监狱,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

“现在,我决定站出来,为的是我女儿不会再经历这样的事情,为的是遇到这样的事情能有更多的女孩站出来,也为了向我曾经的同事钟某说一声迟来的对不起。”

顾清淮靠边停车,新闻已经登上热搜——【记者姜惠实名举报高层杜子腾性侵女职工】。

附件是微信记录、照片、音频、视频,以及整理好的整整二十多页的文档,字字啼血。

文档最后,列明时间和署名。

时间是分手前,名字是钟意。

顾清淮瞳孔蓦然凝住。

钟意帮助被性骚扰的女孩、钟意患上创伤后应激障碍、钟意从电视台辞职、钟意拍摄性骚扰题材的纪录片……

眼前蓦地浮现那年除夕,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钟意一双泪眼,不敢看他,说再看一眼,就不想让你走了。

所有过往画面锋利,如同炸弹爆炸时的冲击波,在一瞬间将他心脏撕裂成无数碎片。

最后的最后,是今天离开时,她温温柔柔吻他,说顾清淮,我在家等你回来。

顾清淮找到她的号码按下去,蓝牙耳机传来冰冷的机械女声。

他干净利落打了方向盘,油门猛踩下去。

顾清淮,你是个废物。

你保护了那么多人,可保护不了自己的妈妈,也保护不了自己的心上人。

-

市局办公大楼。

姜惠一早就来到刑侦支队的办公室,从包里拿出U盘、录音笔、摄像机:“当年钟意整理好的证据,都在这里面。”

下个瞬间刑侦支队被人闯入,从前线传回来的信息让所有人大惊失色——

杜子腾挟持一名人质并在人质身上捆绑炸弹,请求反恐突击队排爆手立刻出警!

钟意睁开眼睛的时候头疼欲裂,不知今夕何夕。

她人坐在椅子上,嘴上被贴了胶带,手被反捆在身后。

这画面不算陌生,在电影里看过,也在顾清淮给她的硬盘里看过。

当时训导员也是被这样捆绑,威风凛凛的归来飞扑过去咬下人质嘴里塞的布条,再用锋利的犬牙咬开反捆在人质身后的绳索,全程也就几十秒。

当她垂眸,腰上还捆着黑色装置。

跟着顾清淮出警那么多次,她几乎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什么。

炸弹。

可惜,顾清淮只简单给她介绍过制式炸弹和非制式炸弹,并没有教过她应该怎么拆。

她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去世,不是被创伤后应激障碍杀死,而是被炸弹炸死。

好在,那位顾警官今天出差。

算起来,飞机已经飞上万米高空。

她要漂漂亮亮。

不要血肉模糊,四分五裂。

好像每一步都走错了,她不应该去关注性骚扰、不应该去当记者、不应该去拍纪录片……

在生病之后,不应该再去招惹顾清淮。

如果回到最开始,那她不应该转学、不应该考省重点。

安安稳稳在小县城读书上学结婚生子,就不会遇到那个到死都无法放手的少年。

你看,你最后还是要把他抛下。

“你醒了。”

耳膜猝不及防被针碾过一般的疼。

那张狰狞的无数次出现在睡梦中的面孔,此时此刻近在眼前。

四年不见,杜子腾眼睛里的光更加疯狂更加变态,毒蛇信子一样扫过她的脸颊身体。

“你还是这么漂亮。”

杜子腾蹲在她的身边,想要触碰她,被她脑袋一偏躲了过去。

与此同时,居民楼外已经拉起五十米的警戒线。

狙击手喻行架起狙.击.步.枪,荷枪实弹全副武装的陈松柏带领一众特警进入楼门埋伏在门外。

顾清淮的排爆服放在身边,他却没有穿的打算。

知道那人质是顾清淮的心上人,支队长表情严肃:“杜子腾曾经是个化学老师,后来因为女学生的事情从学校离职,谁也不能估量他造出来的是杀伤性武器还是仙女棒,所以你等喻行将他一枪毙命,或者陈松柏破门而入,再去拆弹!”

来得及吗?

他顾清淮敢拿钟意的命开玩笑吗?

如果炸弹就在下一秒爆炸怎么办?

干这行,他没缺胳膊少腿,就说明从无败绩。

唯独这次,拿不准。

顾清淮开口,那嗓音哑得如同砂纸磨过,没有半分平时的玩世不恭:“窗帘紧闭喻行找不到瞄准机会,他既然已经挟持人质,想必也不会给陈松柏破门而入的机会。”

顾清淮拉起警戒线大步流星走了进去,简直不把自己的命当命:“我索降三楼破窗进去。”

“本来我只是想约你来,聊聊天,喝喝茶,叙叙旧,没想到姜惠那个贱人把所有的证据都公开了,早知道这样,当初就应该把她弄死在我床上。”

此时此刻的杜子腾,活像是从十八级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目光阴狠得能从人身上活剥下一层皮:“我活不了了,我得拉个垫背的,想来想去,还是你最漂亮,到了地狱我们做一对鬼夫妻怎么样?”

纵使头发散乱眼圈通红,钟意目光冷得像刀。

在收到女孩的信息之后,她第一反应是截图发给刑侦支队专案组民警。

就连早上来见女孩,也有民警等在楼下,身上甚至还有他们给她的窃听设备和报警仪器。

只可惜她还是太弱,没想到那门被关上,自己就没能出去。

杜子腾用带迷药的手帕捂住她的口鼻,再睁眼,就是现在。

她不害怕,她就是不舍得。

她还没有跟顾清淮说她想跟他结婚呢……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仿佛能炸裂耳膜,全副武装的特警踹碎玻璃破窗而入。

钟意的眼睛睁得快要裂开,那人头戴钢盔护目镜,仅一双冷峭的凤眼分明足以让她认出他来。

紧接着一队特警仿佛神兵天降,紧闭房门从内打开,陈松柏带领一队特警将杜子腾活捉。

手无寸铁的杜子腾完全暴露在瞄准镜中,喻行手里的狙.击.步.枪拉栓上膛蓄势待发。

杜子腾笑起来:“你们捉了我,我要这整栋楼的姑娘给我陪葬!”

下一秒“滴、滴、滴”的声音敲击在耳膜,令所有人大惊失色。

是炸弹的倒计时装置被启动了。

顾清淮一声暴喝:“全部退到警戒线外!”

被活捉的杜子腾洋洋得意几近疯魔:“钟意啊钟意,如果当初上了我的床,哪还有今天这些事情。”

钟意嘴上的胶带被顾清淮撕下来,反捆在身后的绳索也被他解开。

那么容易哭的小姑娘啊,此时此刻安安静静看着他,没有掉半滴眼泪。

她看着顾清淮,忽然想到那句电影台词——“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

极度恐惧的情况下,头脑会一片空白,可是此时此刻她心里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她可以去死,她本来就生病了,但是顾清淮不可以。

“顾清淮,我其实死过一次,我不怕死,”她情绪越发冷静,“你听我的,你快走吧,好不好?”

她甚至还弯出一个笑给他:“或者像你说的那样,我抱着炸弹跑到没人的地方……但是我不要你给我收尸,我不想被你看到很丑很丑的样子……”

顾清淮半蹲在钟意面前,入目的是她身上捆绑的炸弹,引线错综复杂。

他需要先拆第一重,将炸弹从钟意身上拆下,再拆第二重,排出炸.药。

“换做任何人,今天身上绑了炸弹,我都会救,”顾清淮眼睛直视她,“换做是别的警察遇到今天的状况,也会像我这样做。”

他的意思是,我不是为了你。

如果我出事,也不是你的错。

顾清淮黑色作训服外,只有一件防弹背心。

他刚才高空索降,自然没有办法穿那身七十斤的排爆服。

一旦爆炸,就连全尸都没有了。

失去他比死更可怕,钟意死死咬住嘴唇,痛觉让她清醒,让她忍住眼泪。

“多大点事儿,”顾清淮温声安抚,“等这东西拆下来,我带你去买好吃的。”

他仔细观察炸弹的结构、引线、引爆方式:“想吃什么?我们去买麻糍好不好?”

钟意努力让自己的情绪稳定,可看着他迫切想要拆除炸弹的样子,心酸得快死掉。

她忍住泪意很乖地“嗯”了一声:“你给我买的我才吃。”

顾清淮笑,眼睛自始至终没有离开那个黑色装置:“这么任性啊。”

生死一线,每句话都可能是最后一句。

每一眼,都可能是此生看的最后一眼。

他跟她交代:“炸弹从你身上拆下来,你要快点跑走,不能有一秒犹豫,明白吗?”

钟意终于忍不住,眼泪簌簌掉落,声音终于带了哭腔:“那你呢?”

中弹都没有她的眼泪砸在手背疼。

顾清淮眼尾轻弯,语气不像在说炸弹,倒像在哄哭鼻子的小朋友:“我是警察,我要善后。”

钟意跑走之后,他需要转移引爆炸弹。

无法引爆的话,就算是抱着炸弹跑,也要跑到没有人的地方。

眼泪模糊视线,视野里是他沉默的眉眼。

那修长干净的手指扔开手套,拎起剪刀。

一根引线剪断了。

两根引线剪断了。

紧接着是第三根、第四根、第五根……

很快,钟意就可以获救了。

他第一次执行拆弹任务的时候,任中华问他,有没有什么话要留。

他才知道,每次执行任务都有回不来的可能,留句话,不留遗憾。

还剩最后一根引线,他就可以将炸弹完整地从钟意身上拆下来。

顾清淮语气很软:“我们见面那天,你问,你穿婚纱好不好看。”

钟意垂眸,对上顾清淮清绝的眉眼,想起赵雪青婚礼前夕,三年不见的她和他阔别重逢。

赵雪青想她试一试那件婚纱,她以为帘子外的人是赵雪青,笑意盈盈问道,我穿婚纱好看吗?

当帘子拉起,四目相对,站在她对面的却是顾清淮。

衬衫西裤压不住一身反骨,年轻警官周身都是冷漠尖锐的戾气。

“好看,钟意,”顾清淮深深看向她,眉眼是他从不曾示人的温柔,“非常好看。”

最后一根引线被切断了。

炸弹成功从钟意身上拆下来的那一刻,倒计时装置速度加倍运行。

顾清淮松了一口气。

他垂眸看了眼,嘴角甚至还有淡淡的笑意,揉揉钟意的脑袋:“快跑。”

二十多年前,父亲在山里遇到拆不了的炸弹,抱着跑出人群,粉身碎骨,死无全尸。

二十多年后,顾清淮看着手里的黑色装置,想,父亲生前脑海最后影像,大概只是自己妻儿。

钟意用尽自己的全力磕磕绊绊从单元楼里跑出去。

几乎就在下一刻,猝不及防的爆炸声犹如平地起了一声惊雷。

视网膜上漫天夕阳被染成触目惊心的红,钟意下意识紧紧闭上眼睛。

视野里一片黑暗时,脑海中有个声音,是干净的、温柔的、满是纵容的。

他说,许愿活得比你久一点。

但也不要太久,想你太难熬。

一切归于寂静,眼泪肆虐,钟意不敢睁开眼睛。

耳边有孩童用脆生生的声音,稚嫩而天真地说道——

“妈妈,那个警察叔叔被炸飞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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