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决心?”他倚靠在休息区的空椅背上,指着张辛易捏在手里的东西问,“打算放弃红尘俗世,遁入空门的决心吗?”
张辛易此时手里正握着一块木头。
木头并不大,形状也歪七扭八的,能看到有人用记号笔在上面勾勒出一串圆,圆的边缘被凿出了弧形,其上还绘有细密的纹案,乍一看非常像手串上的佛珠。
张辛易无语地拿木头轻敲了刘颂的手背一下,没好气地说,“认识你,我可六根清净不了。”
说起来,刘颂这人无论从外表还是心性都像个大男孩。
虽然相比起同龄人来说刘颂已经成熟很多,一个人稳稳操持着一家便利店,不好高骛远也耐得住寂寞,但张辛易与刘颂相处久了,却能察觉出刘颂说话做事间其实都还保有着少年人的直白真率。
没有拐弯抹角,不会遮遮掩掩,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
拥有着他们这些在社会上混迹已久的成年人早已失去的珍贵财富。
“所以老张你到底喜欢什么?木头么?”
刘颂从张辛易留在这里的书能猜出一二,但今天还是他头一回主动问出口。
他潜意识里对男人越来越好奇,想要去了解对方的生活,了解他的喜好。
不单单只是店主对一个客人的客套。
“算是吧。”
张辛易没有遮掩,对刘颂道,“我爷爷是个木匠,小时候,我最喜欢做的就是蹲在院子里,看他把木头做成各式各样的物件。”
“不过后来,机器生产的东西渐渐取代了他在村里的那点生意,他也不做大件了,只窝在家里雕点小东西给我玩。”
“我爸嫌弃他把屋弄得乱糟糟的,后来搬到城里之后,他就不再动手了……”
张辛易简略地说起过往,指腹一直摩挲着手上的木料。
“这块料子是他生病前最后摸的一块木头。临走时他还握着我的手,说要给我雕一串文曲星的珠子,保佑我学业顺利,事事平安……”
男人说到这轻笑一声,“虽然珠子没雕出来,但我也算没有辜负老爷子的期望了,我们老张家就我混得最好。”
尽管这种‘最好’,只是别人眼中的‘最好’。
刘颂听张辛易说完,只觉得自己刚才说这木料的玩笑不合适,连忙跟男人赧然地道了歉。
张辛易摆摆手,“要不是你,这木头还不知道要在我老家旧房子里压上多久呢。”
如果不是进到这家店,如果没有看到书架上的那本杂志,如果之前没有和刘颂随口聊的那一席话,张辛易也许不会想起幼时握着刻刀刨出木花的那种快乐。
有时候冥冥之中,云间的一点水露掠过原野,却能使一株枯木重逢春天。
“那你打算将重新雕一串文曲星吗?”
刘颂不懂文玩古物,也不懂什么艺术,只觉得那木头上的线条有一种特别的美感。
“文曲星就不雕了。”张辛易一点点用目光描摹木头的纹路,轻声道,“就做成简单的路路通吧。”
人生路那么长那么多。
走哪条,都能畅通。
在那之后,张辛易来便利店的次数变得没那么频繁了,在店里待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到了后来,张辛易每次来时刘颂都感觉他匆匆忙忙的,不是拿了咖啡就走,就是买些创口贴之类的小东西,便匆匆离去。
难得有些时候男人下班饿了,来这里叫上一碗葱油拌面,也是独自埋头闷吃,只偶尔抬头看看店门口,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刘颂有些不得劲。
毕竟在这样一个许多时候只一个人的店里,有一个能聊得来的朋友是很难得的。
但他也不是硬要交朋友的人。
带着些赌气,刘颂也不去主动搭理张辛易了。
他在心底想——老男人怕是又回去卷工作了,他们不是一路人。
可是在某些夜里无人又无聊的时候,刘颂还是会忍不住走到休息区,从那已经被填满的书柜上取下一本他以前从没看过的读物。
打开似乎沾着木头清香的书,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里面被雕成各式各样的小动物小玩偶。
挺幼稚的。
刘颂心想。
不过……只用几把刀就能把一块丑兮兮的木头做成这样的精巧玩意儿,似乎也……挺厉害的?
要说老张那人,看着也不像能做这精细活的人。
唔……也不能这么说。
老张那周身的气度沉下来,一看就是做大事的人,还真说不准这点小事能难着他。
刘颂就这么偶尔闲想着事,日子慢悠悠地打发着过,与一街之隔的高楼大厦里那些高级打工者们的忙碌对比鲜明。
某天依旧闲暇的夜里,店门口的招财猫忽然响铃了。
彼时已经是午夜时分,一整条长街上,只有这家24小时便利店还亮着暖灯。
“欢迎——光、光临——”
招财猫发出的声音卡卡顿顿,刘颂心里琢磨着这玩意儿也该换换了,人顺势从休息区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