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树下,隆起了一垄新坟。
一身黑衣的年轻男子站在桃树下,习惯冷漠的脸上多了几分柔情与哀戚,他望着新竖起的墓碑,眼眸在月光下如同清清浅浅的溪流一般澄澈晶莹。他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周围的任何风吹草动都未曾影响他的神情。
忽的,虫鸣声在那一刹那戛然而止,仿佛字字珠玑的锦绣文章突然被硬生生撕裂开来,掉落了一地的珠玉,任何美好都在须臾间不复存在。
“聘礼我收下了,明年二月桃花开时,我来此地陪你度过余生。”黑衣男子垂下的手忽然捏紧,指缝中,漏出点点金色的光芒。
话竟,他转身便走,风吹起他的衣袂,翩翩拂过新写好的墓碑,月光下,新写的字迹格外清晰——
“亡夫江上之墓”,“未亡人夏玄立”。
第一百二十七章 回京一
乔戎玉收拾好残局已经是半夜了。
“怎么样?”裴容白问走进来的乔戎玉道,因为乔松玉已经睡下,因此声音压得很低,“有没有找到别的线索?”
乔戎玉径自倒了口水喝,也压低了声音道:“搜出来很多赃款赃物,我都叫人封存了妥善安置了,还没搜完,不过没有搜到账簿什么的,可能需要你提审孟久申和方伦才能知道了。”
裴容白勾了勾唇角,嗤笑着摇了摇头,道:“不必,账簿我已经有了。”
“已经有了?”乔戎玉挑眉。
“嗯,你忘了?蒋雪仁的事?”裴容白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好的小笺,“这是他交给我的所有小册子的编号与对应时间,小册子我已经妥善保管好了。”
乔戎玉眼前一亮,点了点头道:“那就好,既然这个已经有了,那么孟久申和方伦招不招也就无所谓了。”
“嗯,现在就是要提防景王狗急跳墙了……”裴容白眉头蹙起,面带忧色,“我已经传消息给陛下,让他尽快控制住景王,若是控制不了,就先斩后奏!”
乔戎玉亦凝重道:“从孟久申所得的赃物来看,景王这几年明着游山玩水,暗地里定然大肆敛财,我是怕他暗中已成气候,要是跟他硬来,会不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裴容白摆摆手:“擒贼先擒王,先将景王抓住,别的都好说。”
既然他已经这么说了,乔戎玉便也不再说了,毕竟他也非朝廷官员,对于朝廷中的事绝不会比裴容白知道得多。
“那好,不早了,睡吧。”乔戎玉冲他挥挥手,“我也困死了,明日的事你自己去,我可不会再帮你了。”
“嗯,辛苦。”裴容白目送他出去,又转身到床边看乔松玉,见他仍旧睡着,心中便安稳了——乔松玉因为江上的死非常自责和难过,哭到很晚才睡着,连晚饭也只吃了一口。他面色温柔,缓缓伸出手,抚摸乔松玉精致的眉眼,眼前突然就浮现起之前在阳城府冒充府尹躲懒的日子,每天陪他家松儿看书写字,看花听鸟,像民间一对寻常夫妻,琴瑟和谐。
也许这样的日子,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有了。
……
收拾好宁海府的残局,裴容白和乔家兄弟就告别了凌风棋,带上了蒋雪仁和孟久申方伦两个犯人,启程返回京都。
七月二十一这一日清晨,几人出发回京,谢嘉和凌风棋来为他们送行。
凌风棋事发才知道原来自己接待的竟是当今相爷和他的夫人,又震惊又欣喜还有些尴尬和羞愧,今日来送行也是十分恭敬有礼:
“前些天草民怠慢了相爷和夫人,今日特地送来上好的女儿红四坛算作赔罪,还望相爷和夫人海涵。”
裴容白朝他笑道:“不知者无罪,更何况风棋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大的忙了。倒是我们,叨扰久了,心中过意不去,怎么还好意思再收你们四坛好酒?”
“不不不,相爷太客气了,还是因为相爷解开了红姬的事,我父亲近日才得以释怀……”凌风棋连忙说道,又对乔松玉说,“草民保护不周,让夫人受惊了,夫人定不要推却这四坛女儿红。”
乔松玉仍沉浸悲伤中,此刻也是强笑了一下,道:“是我们自己带来的祸祟,跟你哪里有什么关系呢?少庄主太客气了。”
凌风棋还想再说,一旁的谢嘉开口道:“罢了罢了,不如这样,回头我把酒钱送给少庄主,就当酒是我送给老师的,如何?”
裴容白知道,谢嘉这也是折中之法,便笑着应道:“那也好。”
“嗯,时辰不早了,我们出发吧!”一旁的乔戎玉催促道。
“好,那风棋,谢嘉,我们走了。”裴容白朝两人笑着点头示意。
谢嘉朝着二人挥挥手,年轻俊秀的脸上带着灿烂的微笑:“老师和师娘一路顺风!过不久我就去找你们!”
“好,来日再聚。”
京都。
天启殿中,小皇帝慕千胤正龙颜大怒,他满脸涨红,一双丹凤眼阴沉沉的,双眉紧蹙,咬牙切齿道:“景王,景王他怎么敢!”
说罢,起身将书桌上的奏折“哗啦”全数扫在地上。
空旷的殿中并没有侍女喊“陛下息怒”,只有一黑衣侍卫笔直地站在他前面,微微颔首,沉默不言。
“好你个慕承安,欺朕年少,竟敢如此大胆!”慕千胤一想到慕承安竟然在假装游山玩水的那几年秘密在外蓄养军队,就气得浑身发抖——怪不得,怪不得宁海府会倭寇猖獗,还走私黄金,敢情这些钱全让他去养军队了!
“砰!”慕千胤将手边的茶盏狠狠地掼在地上,仿佛那就是景王的脸似的,虽是如此,他却犹是不解气,一掌拍在了桌案上,桌案猛地震了一下。
“陛下息怒。”黑衣侍卫终于开了口,斟酌道,“如今景王跋扈,相爷又不在京都,属下认为陛下还是卧薪尝胆、韬光养晦的好。”
“朕岂不知要韬光养晦?”慕千胤越发愤怒,连声音也响了起来,“可你是不知道,那景王在朝堂之上是如何对待朕,那简直比汉献帝面前的董卓曹操还要嚣张跋扈!朕若是再忍,就真的成了汉献帝了!”
黑衣侍卫头垂得越低,不说话了。
慕千胤来回踱了几步,随即气急道:“裴先生现在到哪里了?”
“已然在林州地界,大约再过五六日就能回到京都了。”黑衣侍卫如实道。
“还要五六日……”慕千胤不太满意地说着,剑眉蹙得很紧,“慕承安定然已经知晓孟久申和方伦被抓的事,他不是要在中途杀人灭口,就是要狗急跳墙起兵造反……燕五,你吩咐下去,要对景王宅邸多加注意,谁人进去过,景王又去过哪些地方见什么人,都要一一向朕禀告!这五六日是最关键的,绝不能出任何纰漏!”
“是,属下明白!”燕五一颔首,随即熟门熟路地打开一边的暗格,从秘密通道里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