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钧把脑海中关于秦家的记忆全部翻了出来,拼拼凑凑,大体上的认知是个古板封建不应当出现在21世纪的神奇家族,保留着族谱族长之类的稀罕玩意儿,各个对秦家的财产虎视眈眈,恨不能生吞活剥了秦一诺。
“你想的都很对。”奶奶说,“是想生吞活剥。”
“你也知道,我不同意你们两个在一起。”奶奶说。
沈钧轻轻“嗯”了一声,不仅不同意,反对的手段还很激烈。
“我七十几的人了,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同性恋也见过不少,我的态度一直是:同性恋的不是我儿子或者诺诺,那就随意,尊重,祝福,与我无关,但如果是我儿子或者诺诺……”
沈钧安静地听她说。
“诺诺因为你,离开了秦家,不要秦家的财产,你们可能觉得这是伟大的爱情,在我看来这是愚蠢。”奶奶说:“人年少轻狂时总以为自己的爱情很可贵,其实不过是荷尔蒙作祟的结果,一时冲动,激情上脑,似乎为了对方放弃一切可歌可泣。”
“其实等过个十年八年的,激情退却,恋爱感变成家人感,等他的私生子兄弟们借着他爸的东风,扶摇直上,各个身价不菲,当着世俗眼中的成功人士,而诺诺白手起家还在为了柴米油盐酱醋茶挂心,他未来怎么会不后悔?”
沈钧道:“他是个成年人,有成熟的思维,理智的大脑,他深思熟虑做出的决定,我完全尊重他,不干涉他的决定。”
“奶奶,你说你爱他,可你连尊重他的选择都做不到。”沈钧问:“为什么一定要一厢情愿地将您的想法加注在秦一诺身上呢?他是个完整的人,是个独立的个体,他具备独立思考的能力,为什么不听听他的意愿呢?”
奶奶对这话完全免疫,“你是既得利益者,你当然尊重他的选择。你和我谈要尊重诺诺的决定,没什么意思。你我如果处境互换,我也可以轻飘飘地说,我尊重他的决定。”
“诺诺对你很好。”奶奶道。
沈钧颔首,确实,比起他出生后没多久就消失不见的妈,以及娶了后妈还有了两个孩子的爹,秦一诺算得上是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
“他为你考虑过很多,”奶奶哀求:“你就不能为他考虑一次么?”
沈钧沉默。
他要怎么做才算为秦一诺考虑呢?难道非要遂了他们的意见,和秦一诺分手,才算为秦一诺考虑么?为什么他和秦一诺在一起,秦家人人都是一副秦一诺完了的态度,沈钧自认自己也不是什么深坑,秦一诺和他在一起,怎么就算掉坑了呢?
“奶奶,或许你觉得他和我在一起,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可你怎么知道他不高兴呢?选我还是选秦家,他既然做出了选择,足以证明在他心里我更重要。既然如此,你怎么确定更重要的我离开,他不会更难过呢?”
“你都不曾问过他,这就是你的爱么?”沈钧一针见血:“你不觉得这更像自我感动么?”
“自我感动?”奶奶咂么着这四个字,“等你活到我这把年纪,就知道什么才是深远的爱了。”
“你说他成熟,他理智,可那不过是横向对比同龄人,让他和我们这帮半截子入了土的人比,他始终还是个小孩,能想到的事只有豆丁那么大。他现在被情爱迷了眼,万事万物都及不上他的爱情,以后呢?等他再成熟呢?”
奶奶看着沈钧:“刚踏进社会的学生,还不知道金钱、人脉、权力的可贵,能够盲目地放弃最珍贵的东西,在社会浸染十多年,对社会运行的规则有了深刻了解,那就完全不同了。电视剧小说总喜欢把爱情剧的男女主定在三十岁之前,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人一旦到了某个年纪,情爱就像生活的调味品,有自然好,没有也不打紧,钱才是安身立命的东西。”
沈钧对这些话听腻歪了,来来回回就这么几句。
“奶奶。”沈钧突然坐正了,“第一,我爸是沈开,互联网新贵,就算他离开秦家,离开秦晖和闻曼,作为我的爱人,他家庭方面的社会地位并不会降低太多。”
“第二,”沈钧轻声说:“我的能力,奶奶也知道,我们打过交道的,不是吗?”
奶奶脸色变了变,没吭声。
沈开和汶中砸钱抢市场的事,明面上是沈开沈钧被汶中逼得卖产业卖房子凑钱,最后经过奶奶的手调停,可奶奶回头仔细想,才发觉事情不对劲。
虽然沈钧和秦一诺讲述过去的那段事时,他在故事中起到的作用是个四处奔波筹钱的无助的小可怜,但只有和他真正接触过的奶奶知道事情的全貌。
沈开并没有坚定地要一掷千金,要压上全部身家去和汶中赌输赢。
沈开除了沈钧,还有一个妻子,两个孩子。赌赢了固然身价暴涨,社会阶层再次跃升,赌输了却要倾家荡产,几十年的奋斗化为乌有,负债累累,连养活妻子孩子的钱都没有。
一个负责任的中年男人需要养家糊口,做什么都得给妻子孩子考虑。
沈开怎么可能压上全部身家。
真正逼着他压上全部身家的是沈钧。
沈钧在整件事中起到的作用,比起沈开的帮手,他更像一个平衡机器,每当沈开力有不逮时,他就推一把沈开,帮他一把,让沈开投入了大量的资金。
沈开每一次想退缩,沈钧都会不遗余力地想办法让他继续豪赌。
投入的资金越多,占的股份越大,一旦打赢了,财富增长越高。
沈开就这么稀里糊涂被推着,压上了所有,甚至借了大量外债。
沈开忧心地整日吃不下睡不好,沈钧对结果却并不担忧,他逼着沈开孤注一掷,自己却稳坐钓鱼台。
奶奶一度怀疑沈钧是不是有赌瘾,是不是风险爱好者,才敢如此倾尽全部。
直到她和沈钧真正交锋,她想要沈钧拿钱走人,而沈钧反将一军,利用她不想让秦一诺知道自己在背后搞鬼的心态,逼她出面调停沈开和汶中。
那时,奶奶才真正想明白沈钧的意图。
奶奶的想法是直接给钱让沈钧走,是行不通的,沈家不缺这点钱,于是她想办法在沈开和汶中的战争中让沈开进退两难,沈开就差最后一点钱,就能打赢汶中,逼着沈开去拿钱。
而沈钧早早猜出了自己在做鬼,明白了自己的意图,顺水推舟。
所谓的砸钱抢市场,沈钧从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赶走汶中,独占市场,而是想扩张市场划地盘,只是汶中仍有吞并沈开的野心,沈开的市场也还不够大,股份也不够多。
他既然早就知道最后捣鬼的是自己,算好了最后要逼着她来调停,那么已经读定了沈开一定不会输。
所以他和自己一起逼着沈开疯狂砸钱,提高股权份额,所以冷眼旁观着自己在沈开和汶中之间游走。
直到他认为沈开的市场份额达到他满意的数额,沈开的股份也足够多,沈开未来的资产数额合乎他的心意,这才收手。
奶奶劝分的手段,成了沈开资产暴涨的最大助力。
而沈钧全程除了给钱,完全隐身,连沈开和秦一诺都没看出他在做什么。
他演了好大一场借力打力,结束后还能以受害者的姿态要秦一诺来安慰,让秦一诺以为他吃了好大的苦,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