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泪成了医治的良药,他们或从冰棺里踏出, 或从轮椅上站起,一起站立并肩。
一个邪恶倾覆纯善的爱情故事。
龙宫的正殿里春宫炽烈,汝安枕在吾乐肩窝里亲昵他,向爱人长吁短叹:“我好爱你。”
彼时年轻的, 康复了的吾乐一下子情动了。他把汝安按进怀里, 不甚怜惜地分开从鱼尾化成的腿,破戒贪荤, 激烈沉沦。
“既爱我,何故叹息?”
汝安努力抬腰以迎合,汗珠如露凝结在因战栗而浮现出的薄鳞上:“我们金鳞鲛……族人稀少……皇族只剩我和侄儿了, 原本我想找个给我生小鱼的,啊……”
“你自己生。”
“可我……雄的。”汝安被按得移位,仍然紧紧抱着吾乐后背,“我好爱你, 不要别人……你要是认识合适的温柔女孩儿,要记得留给我侄儿。”
晗色始终冷眼旁观着这逝去的温存,听到汝安提及此处,忍不住开口,和龙王异口同声:“你侄儿在哪?”
汝安汗涔涔地贴在吾乐怀里:“嘘……我把他藏在安全的海底睡觉,现在世道不安全, 以后我再告诉你哦。”
晗色抬眼眺望明媚的记忆之海, 无形刃轻剐心脏, 混沌地想着藏在海底睡觉的余音,倘若没有被拽出来,会不会有另一番平安境遇。
他略过龙王徘徊于和汝安翻云覆雨的过往记忆,本想跳跃到龙王再次得到余音的时间点,却降落失败,停在了别的时间点。
彼时龙王透过一面水雾化成的镜子,看里面倒映的景象。
镜子里,少睢兴奋地问嚣厉:“哥,你什么时候化龙啊?”
“差不多了,再十年,不,不到十年,我修为就够化龙了。”嚣厉摸自己的额头,“这儿长完角,就成真龙了。”
少睢激动得额头上冒出龙鳞:“太好了!有夫人在,到时哥你没准就是储君了!”
“我为什么要当储君?”嚣厉懒洋洋地泡进冒着热气的水池里,每根骨头都冒着骄奢淫逸的气息,“再说了,我要是真想当储君,以前可以,现在更可以,哪里需要化龙。”
少睢一下子有些着急,语气压低且疾速:“哥,你要是真能为什么不争一争?你战功显赫,要是能当成储君,夫人会比现在过得更好的。”
嚣厉神情专注了些,姿态依然放松,胸有成竹道:“她现在还不好?父王把她保护得那么严实,不用儿子操心了。”
少睢越发着急和担忧,不似作伪,他斟酌了一会才又问:“哥,你讨厌大哥吗?”
“谈不上。他连走路都是问题,和他计较什么。”嚣厉掬起一捧热泉洗脸,“但凡他对我娘尊敬点,我对他也能多点敬重。只是病人多抽风,他硬要带头让我娘不好受,啧。你突然问我这个做什么?”
“因为我把……我把你和夫人看做真的亲人。”少睢抓住嚣厉肩膀,一张脸还有稚气未脱的影子,紧张地伪装出充满天真的疑惑,“大哥讨厌你,更讨厌夫人。在父王有生之年,你们母子无妨,但父王百年之后怎么办?”
晗色皱眉看着他们,隐约能感觉到彼时的少睢确实在担惊受怕,但这话出来着实像鼓动同室操戈,以令兄弟阋墙。
果不其然,记忆之海变得乌沉沉。
如果说少年龙王对嚣厉是忌惮妒恨,对少睢则是厌恶鄙夷。
晗色没再随意地跳跃,顺着记忆之海继续走。
“我只是想看少睢后来发生了什么。”
晗色这般暗示自己,但这记忆之路决定他在看到少睢遭遇之前,先看到另一人的。
他的脚步停在一个略显熟悉的水牢里,三百年后少睢抓着临寒把这里变成了偷情的风流场所,然而在三百年前,这水牢只是刑房。吊着一个出气多进气少的黑蛟。
“你背叛了龙宫。”吾乐爱惜地擦拭着手里的剐刀,“嚣厉,你和你母亲玷污了龙宫的每一寸琉璃。现在,尘归尘,庶归庶,你回你的山野泥地,我便放过你。”
“背叛……”少年嚣厉掀起鲜血淋漓的面容,气若游丝地问:“大哥,你和小鱼,什么时候串通好的?”
“他叫汝安。”吾乐依然微笑着,眉眼却骤然冷冰,“是我的汝安,不是你的小鱼。”
“你让他给我下毒,你故意让的——”
吾乐忽然从袖里抽出一枚紧闭的贝壳,一扣开,贝壳里便传出了鲛人婉转动听的安魂曲。
嚣厉的表情瞬间扭曲,所有话语梗塞,徒留急促颤抖,没坚持半晌便哇地吐出一口又一口血——汝安流的最后一滴泪化成了海上最剧烈的毒,凝聚在他的心脏里。汝安用安抚人入睡的安魂曲为引,一遍遍以歌声哄他入睡,一遍遍唤起剧毒的发作。到此刻,毒蚀心脏,病入膏肓。
吾乐听着收录的安魂曲微笑:“本王故意的,又如何?”
嚣厉呕着血,痛得挣扎起来,哗啦作响的锁链上的倒刺刺进血肉里:“我只问你……我娘病危……是不是你传的假消息?告诉我、告诉我……”
“梨夫人呐,名动妖族的第一美人,病西子,倾城颜,病危当然是假的。”吾乐合上贝壳,在戛然而止的寂静里微笑,“因为她已经死了。”
嚣厉痛苦的神情倏忽变成茫然。
吾乐享受着这绝望的静谧,他捏着剐刀割开嚣厉鲜血凝固的衣裳,剐刀停在他伤痕累累的心口处,对准了显形的护心鳞。
他在嚣厉的茫然里轻笑:“听闻你即将突破瓶颈化龙?可是嚣厉,你配么?一个生父来路不明的妖族野种,谁允许你染指龙族之血?”
剐刀撬起了护心鳞,逆着纹路,挑起了护心鳞连着心口的血肉,刀锋不疾不徐地割去。
伴随一句愉悦的“本王不允许”,非人的嘶鸣忽然从海底封闭的水牢里响起,像一支孤箭,断弦而出,瞬即被折。
晗色伫立在水牢里,怔忡地注视三百年前的篇章。
失去一切的黑蛟在黑夜里挣扎着逃离水牢。逃离也不过是年轻龙王的算计,驱赶他离开东海,踏上东陆,或跌撞进修真界的剿杀网,或踉跄进叔父久寇的吞噬口。
晗色无意识地跟着逃亡的少年黑蛟。
他看着他血肉模糊地撞开牢门,跃入漆黑冰冷的海水,化作残破不堪的本体黑蛟,奋力游于海,脊背曝于月色。
繁星在海浪里熄灭又复生,黑蛟身上的血将星河擦拭得更为纯净,脏污的他朝陆地逃去。
陆上等待他的是中陆全体修士和叔父的追杀,还有与世隔绝的天鼎山,一个遗世独立的周倚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