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黑胡须和许多人都是一喜,赵长起则无声地叹了口气。
刷——
陈晏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剑光一凛,寒刃抵在了顾凭的脖颈上。
他缓声问:“脑后有反骨的人,可以为孤所用否?”
顾凭感觉到,他能感觉到,陈晏是真的不介意杀死他。
或许之前的守城,他令这个人起了些微末的兴趣,但这根本不足以保下他的命,只是让他在处决前给了他一个回答问题的机会。如果他的答案没有令他满意,这一剑,他会毫不留情地送进去。
剑锋森寒,顾凭几乎分辨不出那触感是冷还是痛。
陈晏勾了勾唇,依旧是全然的不在意:“不答亦可。”
说着,他腕一转,就要将剑锋彻底没入。
顾凭:“殿下——”
剑锋停住。
顾凭伏下身,以一个最卑恭的姿势伏趴在他面前:“……请殿下赐名。”
半晌,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长长的数息,又或者只是一瞬,他感到有一只手轻轻抬起他的下巴。
陈晏:“叫什么?”
顾凭:“单名一个凭字。顾凭。”
陈晏随口道:“那便叫阿凭吧。”
阿凭,这称呼唤起来仿佛亲昵,但就像是上位者唤一个奴仆。
顾凭默了默,又俯身拜下:“谢殿下。”
第2章
顾凭一觉睡到第二天。
他刚起来,就听见仆从通报:“赵大人来了。”
顾凭走出去,看见赵长起坐在前厅,正在慢慢地喝茶。
见他来了,这人阴阳怪气地道:“顾凭,殿下出去夏狩的这些日子,你睡得好吗,睡得着吗?——我告诉你,我可睡不着!”
顾凭看他眼下那一片青黑,想笑。
赵长起怒道:“你跟殿下闹什么别扭?你倒好,把他气走了,自己呆在府里每日招猫逗狗,结果全让我们这些跟随殿下一同去夏狩的人替你担惊受怕。”
他一想到夏狩时陈晏每天那个煞气逼人的状态,就头皮发麻。
要不是因为路途遥远,以及他本人太怂,赵长起都想要把顾凭给偷过去,让这个人自己做的孽自己担着。
顾凭听着他的控诉,看着这人一脸萎靡不振的神色,显然是被折腾得不轻。
他自我感觉不应该笑,可惜忍不住。
赵长起被他笑得差点没砸杯子,忍了忍才道:“你到底是干了什么,把殿下气成这样?”
顾凭:“没干什么。”
无非是陈晏想要把他带到身边一同去夏狩,而他不愿意。
这些年,除了陈晏身边极其亲近的信臣,无人知道他在陈晏身边的身份。很多人都以为他只是个最寻常不过的幕僚,甚至更多人都当他亦臣亦仆,是个极不起眼的小角色。
因为他从未在陈晏身边,以一个极其亲近的姿态出现过。
恰恰相反,每当陈晏外出或者与人交游时,他都是能避则避,有多远躲多远。
这种回避的态度,他不知道陈晏之前有没有发觉。以陈晏的敏锐,如果看进眼里那肯定是能看出来的,但估计就算意识到了,也不会怎么在意。只是这次夏狩,陈晏提出要他随行,而他拒绝了,令这个人感到忤逆,所以才会这么作怒。
赵长起不信:“没干什么?”
顾凭不想说这些,于是一扬眉,斜眸瞥着赵长起:“赵大人最近很闲?”
“你以为我乐意问。”赵长起忿忿地瞪了他一眼,警告道,“顾凭,你心里最好有些分寸。你就算把天捅个窟窿,只要殿下乐意纵着,那就不是事儿。但如果真触怒了殿下,你最好想想自己有几条命,够不够他杀的。”
顾凭知道,赵长起这话不是玩笑。
当年,几路诸侯争夺天下,陈晏的父亲之所以最后能登大宝,几支最强劲的敌手都是靠陈晏给他扫平的。而陈晏一出生就被立为世子,后来他爹升级成皇帝,他又晋升为最受倚重的秦王。这个人,自幼便是凌驾于万人之上,后来又经刀山火海的淬炼,心肠不说锻得削铁如泥,也差不了多少。
顾凭想,在他眼里,这天底下,恐怕没有人是不能杀的。
他笑了笑,对赵长起道:“多谢赵大人提点。”
日光从窗外筛进来,落在他懒洋洋勾起的眼角上,随着那狭长的弧度一弯,碎漏在眼底。分明是极寻常的一瞥,却叫人无端生出惊心动魄之感。
赵长起一言难尽地道:“……你怎么越长越妖了。”
他忽然想到,若顾凭是女子,恐怕早就入了陈晏的后院。以陈晏对他的宠爱,估计这时候连孩子都扑腾出好几个了。日后若陈晏登基,他怎么说也能当个宠妃贵妃当当。如果又有子嗣傍身,那这辈子的泼天富贵是没跑了。
可他偏偏是男子。
男子,又是以这样的身份待在陈晏身边。
除了“佞幸之流”,赵长起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好词能安在顾凭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