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凭看了过去。
那余家大郎生得白净清瘦,无论是身材还是相貌,都透着几分文弱。这种读书人模样,又清秀,身子骨又不太硬朗的青年。从来都是最不会引起人的戒备的。
但顾凭一眼就注意到,他虽然在笑,但那双眼太黑,太冷,沉得没有一丝亮光。
这是毒蛇昂着脖子,注视着猎物的眼神!
见他过来,余大郎温声赞道:“兄台当真是骨清神秀,风度罕有人及。”
顾凭微微一笑,和他随意聊了起来。
说真的,这余大郎虽然生得一副文弱秀才的样子,但是谈话间却显得颇有见识。顾凭假扮的身份是个茶商,他就有意提起江淮茶庄,和近十几年才兴起的湘州一带的茶业。如果真是一个刚从外地过来,在池陵全无倚靠,又有意在此地打开产业的客商,那多半是会把这个余大郎当成贵人的。
余大郎看着顾凭的反应,双眼一眯,掩去一丝狠辣的得色。
正在这时,他看见一个幕僚从顾凭身后走了过来。
这人生得形貌粗壮,很不起眼,但他们却知道,这个人是王显明的心腹,极受信任。在余大郎和他父亲大量珍宝的笼络下,才开始渐渐跟他们走得近了。
这人过来,肯定是有事要交代他。
想到这里,余大郎掩住口唇咳嗽了几声。
他的外表看上去颇有几分孱弱,也是因为这个外表,他轻轻松松就能将自己伪装得秀致无害。也让很多死在他手底下的人,到死也不想不到竟会是他下的手。
还没等余大郎说话,顾凭就很是善解人意地道:“余兄身体不适,不如先回房休息吧。”
余大郎:“不是什么大毛病。我暂去歇一歇。中午开宴的时候,顾兄便到我房中一同用膳吧。”
顾凭笑道:“好。”
见顾凭走出了院子,余大郎朝那个中年男子一礼:“董先生请。”
董敬瞥了一眼顾凭的背影,压低声音:“这个人,我家大人一见之后便颇为挂怀,你若是有办法将他扣在手里,大人说了,此事若成,可令你们余家在河道事务中也插上一只手!”
河道的生意,余家眼馋许久了,但是那早已经被汝州另几个势力极大的家族给垄断了,哪怕他们想了各种法子疏通,到现在,还是没能从那已经结好的利益网中寻找到插入的机会。
余大郎细长的眼闪了闪,压低声音:“今日午膳时,我就会动手。必不让大人失望。”
第59章
顾凭走出去老远后,在一处垂柳荫下停了下来。
他问道:“怎么了?”
孟三娘抬起眼,她的心情有点复杂。
实际上,她真没觉得自己表现出了什么异常,最多就是在看见那个幕僚的时候,目光微微顿了那么一下。因为那个时候,她总觉得此人似乎曾在哪儿见过,但一时也没想出是谁。就是这么片刻的停顿,竟然就被顾凭发觉了。
她低声道:“刚才过来的那个幕僚,我以前……似乎在祖父身边看见过他。”
顾凭:“他曾跟在你祖父身边做事?”
孟三娘皱了皱眉:“看着眼熟,但也不能确定。我之间多在内院,祖父在外院那些的人事,我都是很少接触的。这个人我便是真的见过,多半也只是偶然碰到。只是因为我那时喜欢书画,对人物的身形面孔总是下意识地多观察了一些,才会对他有点印象。”
顾凭点了点头。
刚才他就留意到,那个幕僚在看到孟三娘时,目光是毫无波动地一扫而过。显然根本没有认出来她。反而暗暗地朝他多看了几眼。
……这个人,应该也是知道今日宴会,余家要对他下手的。
要么他是余家养的幕僚,要么是王显明身边的人。但是看到余大郎对上他时,那隐隐透出着恭敬的表现,顾凭想,他多半是王显明身边颇有地位的亲信。
沉思到这里,顾凭忽然开口:“都听到了吗?”
他的声音不高,但四下无人影,这话也明显不是对孟三娘说的。
就在孟三娘有点疑惑的时候,她看见左前方一棵高大茂盛的榕树上,似乎有一簇枝叶动了动。
她顿了顿:“……你在这园子里埋伏了人?”
“嗯。等会儿动手的时候,会有人盯住那个幕僚的。”顾凭笑道,“余家今日的宴会太热闹了,人多杂乱,既然消失个把人不会引人注意,那我让人不显眼地混进来,也不是难事。”
说话间,那个余大郎的仆人赶了过来,他小心地朝顾凭看了一眼,赔笑道:“我家大郎生怕下面的人招待不周,特意吩咐我陪着郎君四处逛逛。”
这是想把他盯紧在眼皮底下吧。
顾凭笑道:“好。”
快到午膳时分,这仆从将顾凭带回了余大郎的庭院。
汀兰园不愧为享誉整个池陵,院子和楼阁从外面看颇为简朴,但是里面却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毫奢。层层纱幔垂地,令透进屋内的光都带着几分昏昏然。顾凭走进屋内,在席上坐了下来。
余大郎含笑道:“今日与顾兄一见,真是一见如故。顾兄方才说想在夏川大街上找一家铺面,此事就交由我吧。”他一边说,一边给顾凭斟了杯酒。
以他的身份亲自斟酒,就意味着这酒是一定要喝下去的。
顾凭含笑端起酒盏:“有劳余兄费心。”
余大郎用茶盏与他轻轻一碰,很有些歉意地道:“我近日咳疾犯了,今日就先以茶代酒。”
顾凭弯了弯眼,慢慢地饮尽了酒水。
余大郎本来一喜,但是看着他那慢条斯理的动作,不知为何,他的心突然有些慌。
或许是顾凭的动作太随意,或许是他的神态,太过于气定神闲。要知道,他刚才承诺给顾凭的,是帮他在夏川大街上弄到几间合适的铺面。这可是池陵最大的一个市集,就是一般的权贵,也很难这么轻轻松松地说出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