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凭摇摇头:“没有不对。”
赵长起拧起眉头:“但你的表情不对劲啊。”他问,“……你不高兴?”
“高兴。”顾凭随意坐下,仰起头,静静地看着高树,还有那在树梢间跳跃的,像麻雀一样活泼的阳光,他轻声道,“我真的很高兴。你知道吗,我以前甚至想过,如果有一天豫王被封为太子,我该怎么布局取他的性命。”
豫王和陈晏之间,那是长剑出鞘,早就没有收回的余地了。
一旦豫王登基,对陈晏来说,那把刀就只有早一天落,和晚一天落的区别。
之前,因为皇帝对豫王那明显的偏袒,顾凭翻来覆去想过很多计划。只是他很清楚,那些是下下之策,如果陈晏以这种方式除掉豫王,登上皇位,他永远都逃不掉一个“篡逆”之名,立身不正,往后就算坐在龙椅上,也有诸般艰难。
现在,皇帝自己有了想立陈晏为太子的意思,顾凭喃喃道:“我怎么会不高兴?”
他这反应,令赵长起的心忽地一紧。
在陈晏身边众臣里,他和顾凭相处时间最久,关系最近,他对这个人也是最了解的。
忽然的,赵长起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
长街上,人如流水。
这段日子,凤都城内说是地动山摇也不为过。虽然真实的变故被掩盖在层层厚水下,众人能看到的只有最上面那层水波剧烈翻涌的样子。但各色消息层出不穷,百姓们在茶余饭后,都习惯性地三五成群,凑在一起说笑谈论。他们可不管真假,说得刺激,听着有意思就行了。
茶馆内,只听一个瘦高身材,做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正笑呵呵地道:“要我说,这秦王还真是多情之人。”
见众人都好奇地打量过来,这人慢悠悠捻了捻唇上几根胡子,哈哈一笑:“你们可知道,为何他会对王显明动手?”
一人叫道:“不是因为有人幼弟被他所害,在山上痛哭倾诉,正巧被秦王给听见了吗?”
那中年男子神秘地道:“非也,是那王显明自寻死路,动了不该动的人。这才引得秦王滔天大怒,雷霆出手,令他再也翻不过身来。”
冲冠一怒为红颜,确实比包青天听着更刺激,众人围了上去,七嘴八舌问:“那个人是谁?”
“谁不该动?”
中年男子吐出两个字:“顾凭。”
顾凭?
围观的人里,有些不知道这个名字,左右交头接耳地打听。知道他的那些人,眼都瞪圆了。
这,这是个男人啊?
他们以前可没听说秦王殿下还是好男色的。但是想来想去,似乎关于秦王殿下好女色的传闻,也是没有。陈晏身上,跟他性情冷酷一样传得人尽皆知的,就是他一贯不好这些。
原来他心尖上的人,就是这个顾凭?
听着周围越来越大的议论声,中年男子满意地一笑。
他徐徐道,:“要我说,这秦王也是个多情之人。当初隐帝幼子逃到远西城。本来秦王已经率冠甲军把城池团团围住了,马上就要把那隐帝幼子和他的党羽给一网打尽。但是,就因为顾凭郎君落到了那人手上,被用刀抵着脖子威胁。秦王便宁肯自己退兵八百里。这才叫隐帝幼子又给逃了出去。”
虽然天下承平了几年,但民间关于这位天资卓绝,不知所踪的前朝皇子,各式的传闻都不少。
一时间,哗然声更大了。
看见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滔滔不绝地谈论起顾凭和陈晏,中年儒生慢慢退出了人群。
走到巷口时,前面又是一群人,围着一个短褐伙计,在津津有味地听着什么。
此起彼伏的叫嚷声里,那短褐伙计抬起眼,目光和中年儒生在空中无声一碰——
下一刻,两人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中年儒生转身走进巷子,朝另一拨人群走了过去。
……
秦王府内,一个侍卫急匆匆赶来。
他的脸孔红有点变形,喘了极口气后,他嘶声道:“报!外面突然流言四起,说,说……”
赵长起:“说什么?”
侍卫一头重重磕地:“说,顾凭郎君,与秦王殿下有私!”
赵长起猛地站起身,惊愕地看向顾凭。
片刻,他艰涩地开口:“你……”
顾凭问:“殿下呢?”
侍卫:“殿下已经被陛下宣召入宫了。”
从始至终,顾凭的反应都很平静,他淡淡颔首,对那侍卫道:“嗯,我知道了。下去吧。”
说完这句话,他重新抬起眼,向那金光闪烁的树梢看去。看了一会儿,似乎是眼睛被晃得有点花了,他闭上眼,斜靠在石栏上。那脸上仍看不出一丝波动。
一直过了很久,赵长起轻声道:“你猜到了?”
顾凭没有回答。
猜到吗,或许吧。
或者,更确切地说,他是有那么一种预感。
——他与陈晏的关系,青君是知道的啊。
当初在南疆时,陈晏动用暗部搜寻他的下落,就令青君笃定他在陈晏心里的地位不同寻常;后来在远西城上,青君以他相威胁,陈晏竟真的退兵数十里。那之后,顾凭就在想,或者说他一直在等,等着青君什么时候会捅出这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