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步走回客栈。
在客栈中住了一夜后,第二日一早,顾凭赶到了兴安围场的行宫。像他这样从外地赶来的臣子,都被安排在了其中相近的宫室内。而皇帝宗亲,以及朝中众臣们,则分别住在其他的宫室群中。
顾凭来的时候,离真正入围只剩下三日。
第三日,就是行宫大宴。
这场大宴宣告冬狩正式开始,历来规模都是极大。顾凭踏进宴会场时,里面已经是热闹非常。
他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墨发玄衣的身影。
陈晏的身边,围着很多凤都的朝臣。那些人就算没有上前找他攀谈,也都三三两两地站在不远的地方。这种好像是不自觉,又好像是下意识的簇拥,让那些北狄的使臣频频朝陈晏盯去。尤其是坐在使团首位的那个青年,他的眼珠透着点惨碧色,盯着陈晏的时候,像两盏弹跳的鬼火。
目光实是不善!
他是北狄王的大儿子拓邪,也是这次北狄使团的领首。
当下,顾凭听见许多人嗡嗡的议论声:“这个拓邪,眼神如此放肆!”
“蛮夫真是好生嚣张。”
……
众人那不满的声音有点高,一个边将听了一会儿,终于苦笑着道:“诸君,声音低一些。”
他小声道:“这个拓邪除了北狄语,他还精通汉文。会说,也能听得懂。”
就在众人还有点不以为然的时候,拓邪忽然转过脸,露出雪白的牙齿,朝他们笑了笑。
这一下,谁都知道他是真的听见了,也听明白了。
他们这些人,离北狄使团的距离其实挺远的,这样的距离,又是在宴会场这么喧嚣的地方,这个人居然还能听明白。精通汉文……这可不是一般的精通啊!
在众人脸上都不可避免地露出一丝惊愕的时候,那拓邪像是看到了很有趣,很令他开怀的事。
他骤然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举起酒杯向口中倾倒下去。
一时间,偌大的会场,回荡着他的狂笑声!
那毫不掩饰的不屑,毫不掩饰的狂妄,一边笑着,一边用一种“我观尔等,如鹰视群兔”的眼神,居高临下地扫视者殿内诸人……激得好多武将牙关越咬越紧。
北狄的使臣们配合着他的笑声,也都开始哄笑起来。一边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顾凭看向盛朝众臣们那义愤填膺的神色,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将目光投向陈晏,似乎是在等他发话。他的心微微一跳。
这时,他看见拓邪深沉碧绿的眼珠瞟向陈晏,那眼中,似是闪过了一抹压得极深的得意!
不对!
这个拓邪,似乎是想用这个办法逼陈晏出手。
他既然这样算计,肯定是还有后招。无论如何,陈晏不能踏进这个已经准备好了的陷阱。就算是要做什么,也不能在这个时候,顺着拓邪的意思去做。
就在顾凭心念急转时,他听见身旁传来了一道稚嫩的童音:“他在笑什么?”
一旁的内侍低低道:“殿下,可不要问了。”
那是个相貌颇为秀致的小童。皇帝膝下众皇子中,年纪最小的是由宋才人所出的十一皇子陈璋。今年不过六岁。见那个内侍不肯答,陈璋撇了撇嘴,他继续睁大着清澈的眼,朝拓邪看去。
认真地看了一会儿,他小声道:“他笑得让我不舒服。”
何止是他不舒服,场中不少人脸孔都涨红了。就在四周的喧嚣声越来越大,气氛中,隐隐流荡着一股一触即断的紧绷时,陈璋听见了一道清冽的声音:“殿下想不想让他不笑了?”
那声音很轻松,似乎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陈璋疑惑地望了过去,那人俯下身,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几句话。
说完,顾凭含笑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玩?”
……
拓邪大笑不止。
就在他的放声狂笑,将许多人的怒气给震得翻涌的时候,忽然的,场中响起了一道清脆响亮的童音。
那童音也在笑,笑得极脆,笑得极响。拓邪笑几声,他也笑几声。但显然,这小童是不觉得有什么好笑,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重复着“哈”这个字,那声音稚嫩中,又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板正。这孩童的笑声,和拓邪的狂笑一来一回,一唱一和……这一幕,怎么有种无法形容滑稽?
拓邪的脸色越来越黑。
他笑不下去了。
突然,一个盛朝的臣子给笑出了声,随即,整个场中笑声四起。
在四下投来的目光中,拓邪慢慢闭上了唇,他双眼如狼,狠狠朝陈璋望过了去。就在他瞪来的那一瞬,顾凭微微侧过身,挡住了他的视线。
拓邪的目光落在顾凭身上。
陈璋小声道:“他的眼神好凶。”
顾凭:“十一殿下害怕么?”
陈璋懵懵地问:“我要怕吗?”
顾凭一笑:“既然这么问,想必是不怕的。”
“嗯。”陈璋挺直了背,莫名感觉心情更激扬了,“我还要做什么呀?”